夜半的天色黑沉沉的。

  一路上,两旁的泡桐树影倒映在清冷的月下光,也显得黑丫丫的。

  气氛跟着变得有些压抑。

  两人谁也没有谁说。

  二八大杠到了乔星月宿舍楼下,谢中铭还未停稳。

  后座的乔星月已经矫捷地跳下了车。

  “乔同志,你肩上还有伤,得小心些。”

  谢中铭也跟着矫捷地跳下车来,扶稳自行车,看向乔星月

  车龙头的医药箱被乔星月取下来,挎在她未受伤的肩头。

  她看也没看谢中铭一眼,“谢谢谢团长,我的伤势我自己会注意,不劳谢团长费心。”

  这语气疏离淡漠。

  像是特意拉开了她与谢中铭之间的距离。

  这样故意疏远的语气,让谢中铭胸口的闷火蹭蹭蹭往上窜。

  他深吸一口气,用力紧了紧握在掌心里的车龙头。

  随即把车子停好,转身想要接过乔星月右肩的医药箱,“乔同志,医药箱我来吧,你肩上有伤,我帮你拎上楼。”

  “不劳谢团长费心。”乔星月挎着医药箱右肩,往后一挪。

  整个身子也往后挪了半步,“没多重,我自己可以,谢谢谢团长送我回来,我上楼了。”

  这退后的半步,让谢中铭感觉他和她好像隔了一座山一样远。

  一眨眼的功夫,她已经走进了宿舍楼道,瞧不见身影了。

  谢中铭看着她绕着圈,走到二楼,三楼,这越来越远的距离让他胸口又闷又堵。

  窒闷的气息压得让人喘不过气。

  他攥紧手指,长长地做了一个深呼吸。

  崩紧额角见她到了三楼,然后开门进去。

  门掩紧的那一刻,像是扼住了他的呼吸要塞一样,差点窒息。

  没一会儿,照顾安安和宁宁的谢明哲下了楼。

  见到谢中铭,谢明哲赶紧问,“四哥,星月去家里,咱妈没给她脸色看吧,有没有说什么难听的话?”

  “咱妈那德性,你不知道?”谢中铭垮上二八大杠,“上车。”

  “四哥,等等我。”谢明哲跑着追上去,瘦高的身子纵身一跳,一屁股坐上去,“四哥,咱妈说了什么难听的话?”

  谢中铭语气冰冷,“你要真为乔同志好,和她保持距离,赶紧找个媳妇娶了,咱妈就不会找她麻烦了。”

  谢明哲心里嘀咕。

  要他和星月保持距离?

  还要他找个媳妇娶了?

  四哥打的啥主意,他还不知道?

  不过谢明哲不说话了,他要再说下去,他四哥能让他滚下车。

  ……

  因公受伤的乔星月,连续休了五天病假。

  不过这五天,她去了三趟谢家,给谢奶奶扎了三次银针,顺便帮她调理身体上的各种毛病。

  每一次扎针的时候,她都会让邓盈盈在面前看着。

  这一次也不例外。

  “盈盈,你可要看仔细了。等你学会了,就不让这个乔星月到咱们家里来了。”

  黄桂芳暗暗地推了一下邓盈盈的胳膊,声音压得极低。

  低到只有她和邓盈盈才能听得清楚。

  虽然乔星月没听清黄桂芳在嘀咕什么,但她知道黄桂芳的心思。

  无非是想让邓盈盈偷师成功后,取代她的位置。

  然后卸磨杀驴。

  免得她来谢家再勾引她的儿子。

  而邓盈盈也想偷师。

  那就顺他们的意,先让他们高兴一会儿吧。

  所以,乔星月每一针的力道,用法,都讲得特别细致。

  谢奶奶睡下后,乔星月和黄桂芳邓盈盈还有谢师长去了堂屋。

  乔星月故意当着众人的面,说:

  “盈盈妹妹,我看你领悟得这么快,再有个三五天应该就能学会了。”

  “你这么聪明,是难得一见的学针灸的好苗子,不错。”

  实际上,邓盈盈根本没有领悟。

  她一边听一边看,又一边做笔记,还是云里雾里的。

  之所以硬着头皮跟乔星月说自己领悟了,只不过是当着谢江和黄桂芳的面,不敢说自己没有领悟而已。

  她想着只要自己做了笔记,回头加紧学习,肯定能领悟的。

  就这样,乔星月连着夸了邓盈盈好多天。

  第七天的时候,乔星月把所有的针灸工具拿出来,摆在邓盈盈面前。

  “盈盈妹妹,我看你也基本掌握了,今天你试着给奶奶扎一下针。你学会了,以后我不在的时候,奶奶病痛发作,你也能减轻奶奶的痛苦。”

  接过乔星月递过来的那根银针时,邓盈盈心里慌了一下。

  她指间微微发抖,又强装镇定。

  乔星月心里浮过一丝冷笑,还想和黄桂芳一起合伙算计我,看谁算计谁。

  面上却一副十分耐心的模样,“盈盈妹妹,动针吧。”

  “这,我……”拿着针的邓盈盈,脑海里明明有步骤,可是硬是不知道怎么下针。

  “没事,别怕,你不是说你都掌握了。”乔星月故意捧杀道,“盈盈妹妹头几天学得那般认真,肯定能行的。”

  “……”邓盈盈坐到了奶奶的床边,犹犹豫豫,半天没施针。

  乔星月又故意说,“盈盈妹妹,怎么,有问题吗?”

  邓盈盈哪敢说自己有问题,她每次都信誓旦旦地说自己已经掌握了。

  要是说有问题,不是自己打自己的脸吗?

  只好硬着头皮,小心翼翼地扎在奶奶的腿间某处穴位。

  “唉呀!”奶奶疼得一声尖叫,“盈盈,你这闺女下手咱这么重呀?”

  “奶奶,对不起。”邓盈盈慌了神。

  又立即扮起无辜来,“我就是按照星月姐姐教我的穴位和针法扎的针呀,难不成是星月姐姐穴位说错了?”

  她把问题抛给乔星月。

  乔星月动了动那针,“没错。穴位是对的,盈盈妹妹也没扎错。”

  又帮奶奶重新扎了针,见奶奶紧崩的面色终于缓和了下来,她问,“奶奶,不疼了吧。”

  谢奶奶笑道,“不疼了,还是星月的力道更合适。”

  黄桂芳又在旁边暗暗地推了一下邓盈盈的胳膊,小声问,“咋回事,都是一样的穴位,她扎就没事,你扎奶奶就喊疼?”

  邓盈盈委屈极了。

  她也不知道啊。

  等乔星月扎完针,又把大家叫到堂屋。

  谢江也想让邓盈盈早点学会了,就不用老是大晚上麻烦乔同志。

  他皱眉问,“乔同志,盈盈刚刚那一针是扎对了,还是没扎对?”

  “对了。”乔星月点头,“奶奶之所以会痛,可能是盈盈对力道的把握度还不够精准。”

  想学到精华的邓盈盈,赶紧问,“星月姐姐,那咱办啊。你以前学针灸的时候,是如何精准把握力道的?”

  这个问题,让乔星月心里一声哼笑。

  她给邓盈盈挖的坑,就在这里等着她呢。

  她耐心道,“这个嘛,我怕盈盈妹妹办不到,就先不告诉你了,因为确实挺辛苦的。”

  黄桂芳立即哼了一声,“恐怕乔同志是想把精髓的东西藏着掖着,不想教吧?”

  “芳姨,真不是我不想教。”乔星月先是一声委屈,又是一声心疼,“实在是这个法子太辛苦了,我怕盈盈妹妹吃不了这个苦。”

  邓盈盈赶紧表明态度,“只要学会了能减轻奶奶的痛苦,我什么苦都不怕。星月姐姐,你就教教我吧,你最好了。”

  呵!

  真是会装,为了偷师嘴这么甜。

  好像又装又演这种事情,她不会似的,乔星月故作勉为其难道,“好吧,那我就把这个苦方法告诉盈盈妹妹。不过盈盈妹妹要是觉得太辛苦,可不要怪我。”

  邓盈盈斩钉截铁道,“我怎么会怪星月姐姐,我感谢还来不及呢。”

  说着,乔星月把邓盈盈手中的笔记本拿过来,将她自己画的穴位图翻开来,又说:

  “盈盈妹妹,你就照着这个穴位图,每天对自己施针。”

  “什么时候自己感觉到不疼了,什么时候就掌握到精准的力道了。”

  “没办法,这个施针力道,就是要自己这么亲自感受过来,才知道轻重。”

  “我学针灸的时候,也是这么过来的。”

  “要是盈盈妹妹吃不了这个苦,受不了这个疼,也可以不用我的方法。”

  邓盈盈慌了。

  对着自己扎针?

  这草图上,密密麻麻都是穴位。

  好几十针呢。

  自己扎自己,多疼呀?

  看她脸色僵硬,乔星月故意问,“盈盈妹妹,你不会不愿意用这个法子吧?我们祖祖辈辈学针灸,都是这么过来的。盈盈妹妹要是害怕疼,那就算了。毕竟这个苦不是一般人能吃的。”

  邓盈盈哪敢说自己不愿意呀。

  是她自己说的,为了减轻奶奶的痛苦,她什么苦都不怕。

  要是说不愿意,岂不是承认自己吃不了苦,不是学针灸的料子?

  只好硬挤出笑容来,又硬着头皮,点点头,“当然愿意!”

  “那就好。”乔星月的乳腺这会十分通畅。

  她把本子合上,还给邓盈盈,拍拍她的肩,“这个法子苦虽苦,但是最管用。你每天对着自己扎个七八遍,坚持几天,以后你肯定下针如神。而且盈盈天赋极高,照着这个法子练下去,肯定很快就能超越我。”

  说完,还不忘在谢江面前,夸赞道,“谢叔,盈盈真的是个好苗子。而且她天赋高,又肯吃苦,很不错。”

  谢江也十分满意地点点头,“盈盈,加油!”

  邓盈盈硬着头皮点点头,心里却已经苦成了黄连。

  几十处穴位,每天扎个七遍八遍。

  那她每天不得自己扎自己几百针呀,妈呀!这皮肉之苦,她哪里受得了。

  可自己给自己挖的坑,只能自己填,邓盈盈硬是不敢说半个不字,又不得不装出一副十分懂事的模样,笑盈盈道:

  “星月姐姐,谢谢你如此耐心地教我。我肯定好好学。”

  “加油!”

  乔星月乳腺通畅地比了一个加油的手势,随即和谢江黄桂芳告了别,准备领着安安和宁宁回去了。

  天色也不早了。

  她刚刚牵着安安宁宁,准备走出堂屋。

  这时,一道挺拔如松的身影走进堂屋。

  得知今天乔星月会带着安安宁宁过来,给奶奶扎银针。

  谢中铭特意给安安宁宁带了糖油果子。

  他把两串糖油果子,递到安安宁宁面前,“安安,宁宁,叔叔特意给你们买的。”

  安安宁宁接过糖油果子刚想说谢谢,乔星月把两串糖油果子拿过来,塞回谢中铭的手里,“谢谢谢团长,安安宁宁最近牙齿不太好。你自己留着吃吧。”

  全程,她没看谢中铭一眼。

  塞回去的时候,她特意小心谨慎,没碰到他的手。

  她想着前些天,谢中铭误会她脚踏两只船,同时吊着明哲和陆砚池两个男同志的事情,就想和他划清界限,保持距离。

  不想再和他有什么瓜葛。

  然后牵着安安宁宁,又准备走。

  那清冷果断的脸色,落入谢中铭的眼里,谢中铭的胸口顿时一阵窒息。

  像是有一汪冰冷的潮水漫进胸口。

  把他对安安和宁宁的一腔疼爱,彻底浇灭。

  他攥紧手中的糖油果子,压着那口闷火,问,“乔同志,你的伤好些了吗?”

  “不劳谢团长费心。”乔星月牵着安安宁宁往外走,她边走边答,只差一步就走出堂屋了,“已经好很多了。”

  “乔同志,我送你和安安宁宁回去。”

  谢中铭忙把手中的糖油果子,塞到黄桂芳的手里。

  挺拔如松的身影,大步追上去。

  在堂屋的门口,又将母女三人挡了下来。

  谢江也在身后附和,“是啊,乔同志,让中铭送你们回去吧,天已经黑了。”

  乔星月仍旧没看谢中铭一眼,回头对谢江礼貌一笑:

  “谢师长,就不麻烦谢团长了。谢团长是娶了媳妇的人,我怕他送我们回去,有些心术不正的人看见了会说闲话。”

  “我一个寡妇带着孩子,倒是没什么。就怕到时候影响谢团长的名声。”

  这话是故意说给黄桂芳和谢中铭听的。

  省得两母子乱说话。

  说完,她礼貌地道了一声别,绕过谢中铭伟岸挺拔的身影,这就牵着安安和宁宁走出了堂屋。

  留下站在门口的谢中铭,没办法再追出去。

  刚刚那句拒绝的话,说得再明显不过。

  说是怕影响他的名声,其实是想和他保持距离,不想让他送她们母女。

  胸口的闷火,蹭一下窜上来。

  谢中铭胸腔起伏着,只觉堂屋里的空气异常窒息。

  他崩着额角看母女三人手牵着手往院外走,乔星月推开院子里的半截高小木门,和安安宁宁高高兴兴地走出去了。

  从他进门到她们离开,乔星月没看他一眼。

  他站在原地,像被抽走了骨头似的,肩膀微微下沉。

  双手无意识地垂在身侧,指节微微蜷缩。

  目光一直随追着母女三人的身影在铺满月光的夜色中,渐渐远去。

  眼里的光像是被风吹灭的烛火一样,明明灭灭,最后只剩下一片黯淡。

  他的这种失落感,他不自知。

  却被堂屋里的邓盈盈尽收眼底,这种失落的感觉,邓盈盈比任何人都能体会,中铭哥这是彻底稀罕上乔星月了吗?

  邓盈盈紧紧地攥着手中的笔记本,心里醋意翻涌。

  这时,谢江拧紧眉心,瞪了黄桂芳一眼,“就你天天说些没边没影的话。一会儿说人勾引老五,一会儿又说人勾引老四。你看看你,啥思想觉悟?人家乔同志是比任何有都有分寸,就你思想有问题,乱给人扣帽子。”

  “我又说啥了,你净知道批评我。”黄桂芳一脸不服气。

  刚刚乔星月那话,既是暗指黄桂芳给她乱扣帽子。

  也是暗指谢中铭。

  谢中铭想着,自己是不是误会乔同志了?

  他满眼锐利地看着黄桂芳,“妈,以后你注意言辞,不要乱给人扣帽子。奶奶这些天身体好多了,多亏了乔同志,不要乱说话,寒了人心。”

  黄桂芳浑不在意道,“等盈盈学会了针灸,还用得着她乔星月?”

  “盈盈,你赶紧加紧练习,每天多给自己扎几遍,找到下针的力道和感觉。”黄桂芳满眼的希望,都落在了邓盈盈的身上。

  谢江更是对邓盈盈,给予了厚望,“盈盈,乔同志说你天赋极高,是块学中医的好料子,加把劲儿,早点出师。等学会了,好好感谢乔同志。”

  后知后觉的的邓盈盈,想着谢叔和芳姨都一个劲儿地叫她好好学,这才反应过来。

  这不会是乔星月给她挖的坑,故意让她自己扎自己吧?

  可她不敢说,只好硬着头皮挤出笑容,“芳姨,谢叔,放心,我肯定会努力学的。”

  说着,邓盈盈回了里屋,说是要去钻研针灸术了。

  谢中铭见谢江戴着老花眼镜,拿了一本书坐到太师椅里。

  他拿着搪瓷杯去给谢泡了一杯三花茶,把茶递上去,“爸,你在昆城军区那边的老战友,查到胖丫的消息了吗?”

  谢江翻书的动作停下来,眉心一皱,用鼻孔沉沉的出气。

  还没等他说话,谢中铭已经知道答案了。

  这是还没胖丫的消息。

  谢江说,“找一个人,哪有那么容易?按理说胖丫被曾秀珠赶出家门,应该到部队来找你。为何她一直没来找过?”

  这也是谢江疑惑的。

  莫非这胖丫已经死了?

  实际上,乔星月穿过来的时候,接受到的记忆是——胖丫骑过的男人已经英雄牺牲了。

  这是曾秀珠对胖丫说的。

  抚恤金也被曾秀珠独吞了。

  她连那男人长什么模样,叫什么名字都不知道,一直误以为他真的已经死了。

  要不然乔星月这些年带着两个孩子,早来部队找人了。

  谢江喝了一口三花茶,搁下搪瓷杯,问,“中铭,要是真找到胖丫了,你有什么打算?把胖丫安顿在家属院,还是离婚?”

  “……”这个问题,谢中铭回答不上来。

  谢江又说了几句话,谢中铭没有任何回应。

  他坐在长条凳的中间,脊柱挺得像标杆尺,从脖颈到腰腹是一条绷直的直线。

  连绿军色的衬衫都被撑得没有一丝褶皱。

  双手规矩地放在膝盖上,指节分明,虎口对着裤缝。

  整个人看上去那样精神。

  目光却沉沉的,凝聚在半空中的某个点上,眼神涣散。

  “中铭,你想啥呢?”

  直到谢江拿着搪瓷杯的杯盖,在他面前晃了晃,他才回过神来。

  刚刚谢江问他找到胖丫是否要离婚时,他脑海里出现的竟然是乔星月的身影。

  他看着谢江,问,“爸。找到胖丫后,我要是和胖丫离婚,组织上会批准吗?”

  里屋。

  邓盈盈竖着耳朵听。

  什么,中铭哥找到胖丫后,要和胖丫离婚?

  是因为乔星月吗?

  有这个乔星月在,等中铭哥和胖丫成功离婚后,还有她邓盈盈什么事?

  眼看着这些天乔星月隔三岔五来家里给奶奶扎针,谢叔对乔星月的评价越来越高,中铭哥看乔星月的眼神也越来越不对劲儿,邓盈盈恨不得明天就把乔星月赶出锦城军区。

  可是这不现实。

  不行,她得赶紧学会给奶奶扎针,这样就能减少中铭哥和乔星月接触的机会,免得他们有什么进展。

  邓盈盈也是个狠人,她拿起银针就朝自己的穴位扎上去,只希望早点掌握施针的力度,反正施针穴位图她已经掌握了,只要掌握了力度,就可以不用乔星月再登门了。

  殊不知,这是乔星月给她挖的坑。

  不管她给自己扎多少针,也没有任何作用,到时候就算她掌握了给自己下针的力度,一样医治不了奶奶。

  因为乔星月有自己的办法,遇不到有缘人她是不会外传的。

  邓盈盈被自己扎得疼死了,要是乔星月在场看到她一边扎一边哭又一边坚持的蠢样子,不知道得有多解气。

  ……

  这一天,乔星月最后一天病假休完了。

  回到了卫生科。

  她还故意问了邓盈盈,针法力度练习得怎么样了。

  邓盈盈硬着头皮,点点头,“找到一点感觉了。”

  “那就好,加油!以你的天赋和资质,应该很快就能学会。”说着,乔星月拍了拍邓盈盈的肩。

  邓盈盈昨晚自己扎了自己几百针,疼得她眼泪直落。

  真想问一句乔星月是不是故意的,可又是她自己求着乔星月教她的,心里窝着火又不敢发作,只好看着乔星月满脸春风笑意离去。

  结束了这一天的工作,乔星月去机关幼儿园接了安安和宁宁下学。

  家属院服务社的外面,摆着各种各样的小吃摊点。

  安安和宁宁在一个炸油果子的摊点前,停下来,两双眼睛盼巴巴地看着那插在稻草扎上的,亮油油的糖油果子。

  上面的糖汁滴下来,惹得安安和宁宁不由舔着小嘴,咽了咽口水。

  昨天她们就想吃中铭叔叔带回去的糖油果子。

  妈妈没让。

  今天可馋这一口了。

  乔星月问了价格,一串糖油果子是两毛钱。

  平日里她手头上特别紧,两毛钱也得省着花。

  但她刚刚拿了去京城完成任务的两百块奖励,毕竟她立了大功。

  想着不能亏了自己的娃,正要给安安宁宁买,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掌,落在糖油果子的木签上,取下两串,递到了安安宁宁的面前。

  “叔叔请你们吃。”

  说话的,是站在乔星月面前的陆砚池。

  他又取了一串,递给乔星月,“你也来一串。”

  说着,从衬衣兜里,掏出一张五毛的,一张一毛的,递给摊主老板。

  乔星月忙掏着自己荷包里的钱,“砚池,不用了,我自己付。”

  陆砚池把她的钱推回去,故作严肃状,“要是让我妈知道,安安和宁宁喜欢吃糖油果子,我却不舍得给她们买,我妈又要骂我了。”

  安安和宁宁,可是陆母的救命恩人。

  当时安安宁宁才三岁多,见到倒在路边没人管的陆母,赶紧去把乔生月叫过来。

  乔星月这才救了陆母一命。

  所以,陆母可稀罕乔星月和安安宁宁三母女了。

  这次陆砚池申请调任锦城军区,陆母可是大力支持的。

  不一会儿,安安和宁宁吃得满脸满嘴都是糖汁,头发也粘在了小脸蛋上。

  陆砚池便领着两个娃,走进了大院服务社,准备要点水,给两娃洗洗。

  乔星月瞧着他们走进去,自己也尝了尝了手里的糖油果子。

  嗯!甜滋滋的。

  一口咬下去,外面酥脆,里面软糯。

  这个年代的街边小吃就是比后世的好吃,用的糯米那可是纯有机的。

  “甜吗?”

  一道冰冷又沉闷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乔星月握着手里的糖油果子,转身回头。

  谢中铭看向她的目光像是淬了冰一样,“陆砚池买的糖油果子,就这么好吃?”

  这声音里的火气,又裹着谢中铭不自知的醋意,像被踩灭的烟头,滋滋地冒着凉气。

  偏生这个时候,乔星月只看了他一眼,便干脆利落地抽开目光,继续去吃手中的糖油果子,也不回应谢中铭。

  她的不回应,又吃得甜滋滋的态度,就是最好的回应。

  谢中铭深吸一口气。

  原本就挺得笔直的脊背猛地一崩。

  连他崩紧的脖颈处,浮出来的根根静脉和血管,也透着隐隐的闷火。

  喉结在紧崩的脖颈上,滚了滚。

  咬着后牙槽,手指倏地攥紧。

  直到沉沉地做了一个深呼吸,胸膛依旧又堵又闷。

  “乔同志,不是说安安和宁宁的牙齿坏了?”

  “我买的糖油果子不能吃,陆同志买的就可以?”

  乔星月咬了大口糖油果子,干脆利落道,“安安和宁宁的牙齿又好了。”

  分明就是糊弄他的胡话。

  谢中铭本就攥紧的手指,更是用力。

  指节隐隐泛着白,透着一股子沉闷的怒意。

  什么牙齿坏了,昨晚她自己不吃他买的糖油果子,还不让安安和宁宁吃,这就是不待见他。

  谢中铭也不知道,自己的胸口会何又堵又涩。

  他从鼻尖里哼了一声,“乔同志和陆同志不愧是认识了五年的老战友,关系果然不一般。连陆同志买的糖油果子,也要更香更甜,是吗?”

  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他的语气里透着一股子酸溜溜的味道。

  乔星月这才看了他一眼。

  这个男同志今天好生奇怪。

  阴阳怪气的,几个意思?

  她没好气地瞪他一眼,“谢团长,难道我和砚池认识五年,我也有错吗?是谁规定的,一个带着两个娃的寡妇,就没有交友的权利?交个异性朋友也有错?”

  “……”这句话倒是噎得谢中铭答不上来。

  明明是她对明哲和陆同志,和对他的态度不一样。

  明显区别对待,故意疏远他。

  她这句话,倒显得是他不对了?

  谢中铭本就攥紧的手指,又是紧紧攥了攥。

  指节发出阵阵脆响。

  胸口像是被砂纸磨过,带着股无处可发的闷火。

  “乔同志会错意了,我不是这个意思。”

  这硬邦邦的回应声,带着一股浓浓的醋味。

  这时,陆砚池领着安安和宁宁回来。

  两姐妹一手拿着没吃完的糖油果子,一手被陆砚池牵在大掌里,一左一右地走过来。

  陆砚池斯斯文文高高大大的身影,将左右的两个娃娃衬托得又萌又可爱。

  三人竟然生出一股父女情浓的和谐画面感来的。

  谢中铭胸口的闷火又是一阵猛窜,竟有些嫉妒起陆砚池和安安宁宁的感情来。

  就好像那是自己的女儿,女儿却更喜欢别人,不喜欢他似的酸涩。

  陆砚池见到谢中铭,笑着问,“谢团长,好巧。糖油果子要不要也来一串?”

  “谢谢!”谢中铭用鼻孔出声,“不用。”

  他缓和了脸色,又缓和了语气,看着安安和宁宁,温柔地问,“安安宁宁,你们还喜欢吃什么,叔叔也给你们买。”

  “不用了。”

  安安和宁宁异口同声。

  妈妈早就教过她们,以后中铭叔叔给的东西不能再要。

  否则那个讨厌的黄奶奶,又要说妈妈勾引她儿子,又要给妈妈添堵了。

  还是和这个中铭叔叔保持点距离的好。

  感受到安安宁宁也明显疏远自己,谢中铭胸口像是被锋利的冰碴子割了一下。

  嘴角的笑意渐渐散去。

  抿紧薄唇,眉峰拧成个疙瘩。

  他带着一股子醋意,蹲下来,“安安宁宁不喜欢叔叔吗?”

  原本准备摸一摸安安宁宁的脑袋。

  可是安安宁宁的小脑袋,一起往后缩了缩。

  安安说,“不是,叔叔挺好的。但是老师教过哒,不熟的人给的东西,是不能乱吃哒。”

  安安也是个高情商的娃。

  这样一来,就不用把妈妈牵扯进来啦。

  也不用得罪中铭叔叔。

  这时,乔星月上前两步,“安安宁宁,我们该回家了。”

  安安昂起脑袋来,看着乔星月,“妈妈,我的发条小青蛙坏掉了,可以让砚池叔叔去我们家帮我修一下吗?”

  “修东西叔叔可厉害了。”不等乔星月回答,谢中铭抢先开口。那发条小青蛙还是他买给安安宁宁的。

  安安扭过脑袋来看着他,却道,“不用啦中铭叔叔,砚池叔叔修东西也很厉害的。”

  小安安也知道,中铭叔叔和明哲叔叔都不可能再当她和妹妹的爸爸了。

  因为那个讨厌的邓盈盈和黄奶奶。

  所以,小安安希望砚池叔叔当自己的爸爸,这不是希望能和砚池叔叔多呆一会儿吗。

  陆砚池倒是没有说话,他想看看乔星月的态度,如果她同意让他去她宿舍给两娃修青蛙,他很乐意。

  但如果乔星月不同意的话,他也不会厚着脸皮硬要去。

  毕竟她一个女同志带着两个孩子,会被人说闲话。

  乔星月蹲下来,摸了摸安安的脑袋,“发条小青蛙,妈妈也会修呀。”

  “可是我就想和砚池叔叔玩一会儿嘛!”小安安撅了撅红红的小嘴。

  乔星月又摸摸她的脑袋,“改天吧,今天天都快黑了。”

  陆砚池也摸摸安安的小脑袋,“安安,砚池叔叔答应你,改天天色早,一定陪你和妹妹玩。”

  “那我要骑大马,举高高。”

  “没问题!”陆砚池刮了刮安安的鼻子,又和宁宁说了两句,这才起身看向站在面前的乔星月,“你快带安安宁宁回去吧。”

  “嗯。”乔星月点点头,微笑道,“谢谢你今天请我们吃油果子。改天我蒸大肉包子,也请吃你。”

  陆砚池问,“改天是哪天,那我买肉。”

  乔星月故意瞪了他一眼,笑道,“你还真是不客气。明天正好休假,你中午来吧。”

  陆砚池心里甜滋滋的,“行,我买肉和大葱。”

  旁边,一句话也插不上的谢中铭,心里一团闷火实在是烧灼得他难受。

  他厚着脸皮,插了一句,“乔同志包的大肉包子很好吃吗。那我也买肉,不知道乔同志欢迎不欢迎?”

  “不欢迎。”乔星月斩钉截铁,看也没看谢中铭一眼,“我和谢团长不熟。”

  说完,她牵着安安和宁宁,扭头便走。

  从谢中铭面前走过时,她特意绕开了步子,不想和他靠太近。

  谢中铭像是被人兜头浇了一盆冷水。

  刚硬的身躯瞬间僵住,连呼吸都顿了半拍。

  胸口刚压下去的那团闷火,“腾”一下又冒出来。

  那句“我和谢团长不熟”,却堵得他一腔闷火实在无处可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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