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井嘈杂。

  井棚下只剩陈顺安独坐。

  他合上最后一份账册,指尖在泛黄的纸页上轻轻一叩。

  他发现卧虎井的掌柜也不是那么好当的。

  其一,内忧外患,积弊如山。

  上上任卧虎井掌柜,勾结外人,做空水务,挪用公款,结果还未等到东窗事发,便因暗中烧食芙蓉膏火,被啯噜会的人大卸八块。

  留下的烂账、坏账、欠账不少。

  而上任卧虎井刚任职不足两月,屁股都没坐热,便被陈顺安给顶了下去,只能跑去当黑沙井掌柜,虽不敢公然扛命,为难陈顺安。

  但稍微恶心下陈顺安还是可以的。

  临走前,他将自己培养的心腹和几位二流好手,统统带走。

  搞得偌大的卧虎井包括两名绞水铺伙在内,也就21人。

  要知道,就连砂砾井那口浊水井,都养着三十多个水三儿。

  这区区21人,压根不够用,就算陈顺安立即卖缺招人,但也会耽搁一段时间,定会影响每日卖水流水。

  而且,这21人还未必跟陈顺安一条心。

  比如那个费老三,便是卧虎井资历最深的老人,二流中期实力,不去推车送水,而是整天待在井棚下绞水。

  干活永远慢悠悠的不急不缓,再怎么催也没用。

  踩点来,到点下值,从不加班,有个腰酸背痛肯定请假,若是拖欠了例钱第一个撒泼打滚。

  上任掌柜、上上任掌柜都对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无能为力。

  无他,费老三是赵夫人的宗亲。

  若是按辈分,赵光熙还得唤费老三一声三舅。

  这还能得罪咋滴?

  当祖宗供着吧!

  其二,东家新政,千斤重担。

  赵光熙穷得眼珠子都绿了,居然搞什么改革新政,把包括卧虎井在内的四处水井,拿来试点,要提高人效和收益!

  虽然放权,除了不能转手把水井给卖了,其余的基本都任凭掌柜做主。

  却定下个惊人的数目:淡水井每年上缴盈利,不低于一万五千两!

  对应每月则是1250两,每日42两。

  而这是还分红后的纯利润。

  陈顺安稍微算了笔账,想完成这个目标,每日卖水额,至少需要达到一百二十两。

  等于现今卖水量的近一倍之多!

  这对一个人口结构大致稳定,流入流出多年不变的武清县来说,是一件难度极高的事。

  “传统的卖水方法,几乎不可能完成这一目标。唯有改革!”

  而陈顺安在厘清账务,盘算内外弊端后,却毫无颓意和畏难之色。

  反而犹如抽丝剥茧后,见得澄净新天地般的豁朗。

  不破不立。

  陈顺安不怕卧虎井内忧外患,就怕它如一盘死水,还受人掣肘。

  只要有权,只有赵光熙在后面顶着,他陈顺安怕个鸟!

  陈顺安立起身来,将账本夹在腋下,抄起顶帽,一撩衣袍,便朝街上走去。

  费老三见状,倒是眯着眼,笑呵呵的打了个招呼,

  “陈掌柜,您你这是赶哪儿消遣去?”

  陈顺安回道:“回苇横街一趟,还请费老哥盯一会,我去去就来。”

  陈顺安语气平和。

  待他走远,许是陈顺安唤了一声‘费老哥’的缘故,费老三别提多精神了,好似吃了人参果似的。

  觉得陈顺安跟之前的几个掌柜也没两样,都得敬他服他。

  又绞了两桶水,费老三哎呦连天,吃撑不住,让其余水三儿自个儿动手舀水,便自个儿躲在遮阳棚下,沏茶摸烟袋去了。

  几名水三儿见状,不由得叹了口气,

  “唉,现在本就人手吃紧,费老三还是这般不分轻重。”

  另一人无奈摇头:“有啥法子?人家命好……我也得歇歇了,今日已跑了五六趟,简直是把一个人当两个使。”

  “能者多劳,又不少你一分钱,有啥好抱怨的?”

  “也是……不过东家可曾发话了,咱们这卧虎井的营收可得翻倍,你们说陈掌柜有法子吗?”

  “管他有没有法子,有法子最好,没法子还能亏了我们饭吃?就算要责罚,也是先找陈掌柜的麻烦,不说了,我抓紧再送一趟,屋里的娃儿成天嗷嗷叫,简直就是个无底洞!”

  ……

  砂砾井。

  一众往日同僚,包括孙晓等人,见了陈顺安前来,那是左一口陈掌柜,右一口陈爷,免不了一通吹捧。

  而陈顺安来此,自然不是来故地重游,衣锦还乡的。

  他找到了李掌柜。

  “呀,陈掌柜,哪阵风把您吹来了?”

  李掌柜满脸堆笑,却把陈顺安拉到一旁,小声问道,

  “你咋来了?对了,东家的改革你想来也知晓了吧?可有对策?”

  陈顺安面色一正,沉声道:“不瞒李兄,陈某正是为此事而来,想请李兄相助。”

  人情在于亏欠,李掌柜一听这话,拍着胸脯热络道,

  “陈掌柜但说无妨,单凭我等交情,只要我李某做得到的,二话不说——”

  “我要挖你的墙角,借你的人。”

  李掌柜的话语戛然而止,怔怔的盯着陈顺安。

  挖墙脚都说得这么理直气壮了?

  “卧虎井人员吃紧,陈某想把三德子、刘刀疤、孙晓,还有这几人调过去。”

  “陈掌柜说笑了,”李掌柜回过神来,面露难色,连连摆手,“孙晓他们可是我这儿的精锐,哪能说给就给?”

  “并非索要,只是借调。月钱由卧虎井出,人籍仍归砂砾井。”

  陈顺安拱手一笑,眼底闪过一抹了然,“况且,李兄手下少了这几号人,不正好多个由头,再卖出几个缺位去么?”

  砂砾井只是浊水井一口,多年来人员流动不算大,已有臃肿之势。

  李掌柜早存了卖缺敛财的心思,只是苦于一口井养不起太多闲人,弄得入不敷出反倒不美。

  陈顺安这话,正点在他心坎上。

  换位思考,以利诱之,才是职场之道。

  “这……”

  果不其然,李掌柜犹豫了。

  捻着短须,迟疑起来,眼神闪烁不定。

  “而且,陈某还有桩生意,想跟李掌柜合作一二。”陈顺安趁热打铁道。

  “哦?什么生意?”

  “我观我等水务,数百年来也只是收一家水钱送一家水,坐拥一井之地,却未将其价值挖掘最大,所以陈某有个法子,或许能用水生钱,一两水便价值千金!”

  李掌柜闻言,目露狐疑之色,道,

  “难不成是卖饮子,开水铺?”

  京畿附近,围绕吃水衍生出许多买卖。

  开水铺便是其一。

  其实也很简单,就是烧开水。

  毕竟折薪备柴来烧水,对于寻常百姓来说,费时费力,代价太大,极为不划算。

  还不如去开水铺,花一文钱,灌上满满一壶的开水方便。

  而且不少水铺还代冲鸡蛋汤、代煎药。

  李掌柜能想到的,除了直接卖水之外,用水生钱的法子也就这些了。

  陈顺安摇了摇头道,

  “非也。”

  陈顺安大义凛然的说道:“如今武清县,外有妖祟,祸乱百姓;内有膏火荼毒,伤身害命,陈某不才,习得一符水炮制之法,唤作‘冉遗安神水’,不仅可延年益寿,更可安神助眠,调理魂室。

  井泉水,神仙露,陈某愿以此安神水,救治百姓,使乡民强身健体。”

  说到这,陈顺安顿了顿,又叹了口气道,

  “只是此水制作颇为不易,耗时耗财,所以收取些许卖水钱,也是应有之举。”

  冉遗安神水?

  李掌柜满脸诧异,心中却是不信。

  而且老陈无利不起早,场面说说这么漂亮,李掌柜却是不信的。

  半炷香后。

  一小碗稀释过的神水下肚。

  李掌柜只觉得一股清灵之气直贯顶门,连日来的心神不宁竟一扫而空。

  他猛地睁大眼睛,目光灼灼地盯住陈顺安,急声道:“陈掌柜,此水……一日能得多少?”

  哪怕以李掌柜的眼界,此刻也暗暗为这冉遗安神水的效果心惊,远胜武清县内那些大药房的安神药物。

  一旦能量产推出,日进斗金不是戏言!

  陈顺安却淡然一笑:“炮制多少不是关键,或者说陈某并不打算直接兜售此水。”

  “什么意思?”

  陈顺安继续说道:“物以稀为贵,器因仙而尊,李掌柜你说,如果有一日深夜,我等水井中,突然有宝光飞射,祥云升腾,飞仙之影驾鹤盘旋……至此以后我等水井,便成了宝井,经你我二人之手的水,便成了神仙甘露。”

  陈顺安一脸深意道:“你说,会有多少人踩破门槛,只为求取一滴安神水?”

  李掌柜是何等老狐狸,闻言瞳孔微缩,此刻立即反应过来。

  陈顺安这是要……

  造神!

  准确说,是要为卧虎井、砂砾井编故事,追加神鬼之说!

  你说这安神水,有多少珍稀药材、九蒸九煮,又历经多少工序,如何如何难得,百姓们不懂,更不在意。

  但你若是说此水乃瑶池王母所赐,汇聚日月精华所生,并人前显圣一番,百姓们便会蜂拥而至。

  之后,两人便就此事展开一系列探讨,一拍即合。

  比如‘限量’,维持冉遗安神水的稀缺性。

  比如‘心诚则灵’,能否得水是一说。

  即便求得冉遗安神水,也并非百分百生效,若是心不诚,意不坚,此水也就如凡水一般。

  比如‘及时请功’,一旦证明了冉遗安神水的价值和可复制功能,要立即请功,将赵光熙也拉入统一战场。

  分担风险,团结盟友,共赢共利。

  陈顺安从始至终,都想得很清楚。

  光靠自己一人,极难在暗潮汹涌的圣朝,分水承露,收割愿念香火。

  藏器于身,伺机而动。

  将自己隐藏于一方势力中,悄然搅动风雨,却不争名逐利,闷声发大财。

  才是长久之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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