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说其他的,光是这一掷千金的魄力,便让不少人暗暗心惊。

  如此一来,卧虎井便有足足五十余名水三儿了,其中二流好手占比,都接近一半!

  每月得多少流水,才能供养这么一大帮人?

  陈掌柜,去哪里找钱?

  陈掌柜上任第一天,便搞出这么大的动静。

  不少本还有些小心思的人,也默默绝了杂念。

  雷厉风行,敢打敢拼,还人脉宽广。

  这样的人,可不好招惹。

  遮阳棚下,如雷鼾声渐渐停歇。

  费老三揉着惺忪睡眼撑起身子,只觉得今中午卧虎井咋如此吵闹,让人睡不清净。

  他奇怪的看了眼人影幢幢的卧虎井,稍稍有些懵。

  但他费老三什么场面没见过?

  按照自己的节奏,觉得差不多该上值了,才慢悠悠走到井沿处,又不慌不忙的绞水。

  ……

  当晚,按理说应该是一场接风宴。

  水三儿们凑钱,给陈顺安接风。

  请七八个能歌善舞的清倌人,再开席包几个骚蹄子,此乃圣朝升职进爵的传统。

  但对这些邀请,陈顺安统统婉拒。

  连赵光熙升职辘轳头后,都锦衣夜行没设接风宴,他陈顺安哪能这般没个眼力劲,抢了东家风头?

  当然,接风宴可是不吃。

  但‘上任规’,按千百年的规矩,那可得收。

  上任规可是圣朝官场的优良传统之一,即新官上任,其下属和当地士绅必须凑一笔“见面礼”或“安家费”送上。

  此乃上任的规矩。

  所以各个商界,包括水窝子在内,也发挥个中优良传统,取其精华。

  而水窝子的上任规的多寡,取决于水三儿的一年收益,这个比例大概在一成左右。

  是最低一成,上不封顶。

  别看一成似乎不多,但可还有三节两寿,冰敬、炭敬。

  东一成、西一成,一年到头,水三儿们还有多少存粮?

  这不是逼着水三儿们捞偏门,变坏嘛!

  陈顺安之前,可也是受害者之一。

  京漂一年,该赚赚,该花花,一分没剩!

  而现在,陈顺安摇身一变,似乎成了他曾经最‘讨厌’的人。

  也是他现在最喜欢的人。

  屁股,坐稳了。

  “费老哥,今日辛苦了,井上绞水日后可得多多仰仗您。”

  下值,叫了辆马车装上任规,陈顺安又是语气平和,满脸笑意的朝费老三拱手道。

  瞅见陈顺安今日动作,费老三本有些疑神疑鬼,还担心陈顺安下了他的绞水美差。

  此刻见陈顺安这幅模样,他顿时心底吃了秤砣,美滋滋的说道,

  “陈掌柜客气了,不辛苦不辛苦。”

  “呵呵……”

  陈顺安大步离去,上了马车。

  榕树下。

  风老双眸开阖,不咸不淡的看了眼陈顺安,又神情古怪的瞥过还一脸兴奋的费老三,不由暗道,

  “世上果真有这般痴儿……不过这陈顺安,倒是个妙人,怪不得小赵如此看重他。只可惜,实力太弱了,只能为良才,不能为大将,短期内难以将潜力转化为境界……”

  风老斩五贼,藏气于渊,不动似禅,一身武道到了种难以想象的境界。

  甚至早就跟陈顺安一般,将摘武道神明。

  逆转黑发、掉落旧齿、褪去伤皮,离疾远痛。

  距离六贼圆满,有望武道宗师,也就一步之差罢了。

  所以在他看来,哪怕陈顺安具备三炼武体,也只能说有朝一日,陈顺安有希望望其项背罢了。

  而如今武清动荡,外有妖患,内有人灾,甚至年关大岁将临。

  陈顺安,已经赶不上趟了。

  而这,也是机缘和命运。

  时不待他。

  “可惜。”

  风老淡淡叹息一声,又陷入深层次的入定之中。

  老榕树,枝干如虬龙般伸展,垂落下的气生根须粗如梁柱,深深扎入泥土。

  而与之一道的,似乎还有风老的双腿。

  自袍服下摆处开始,肤色渐转深褐,如同活着的根系一般延伸出去。

  与身后榕树那暴露在地表、如同巨蟒般的板根无缝地连接、融合在了一起。

  夜凉如水,一轮清冷的秋月高悬。

  榕树不动,风老也岿然不定。

  恍惚间,让人分不清谁是榕树,谁是风老。

  抑或,两者已是一体。

  ……

  某日深夜。

  南关街灯火昏暗,打更声和敲打木棒子的声音由远及近。

  “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老更夫方驼子提着昏黄的灯笼,拖着长长的影子,走在空旷的青石街道上。

  行至卧虎井。

  冷风倏地钻进脖子。

  方驼子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他习惯性的想绕开那股常年的阴湿潮气,然而,就在他抬眼的刹那,整个人都僵住了。

  只见一道温润如玉、却又璀璨夺目的宝光,自那深不见底的卧虎井中冲天而起!

  如月华凝实,有无数细碎的光点流转。

  缕缕祥云无风自生,氤氲翻腾,呈现出五彩之色。

  霎时间,飞仙之影驾鹤盘旋,又随着月光纷纷投入卧虎井之中。

  方驼子瞧见这幕,下意识屏住了呼吸,直勾勾的看着。

  而守夜的孙晓似乎也看到这幕,不由得瞠目结舌。

  牛大彪却愣了半拍,似乎没反应过来。

  孙晓弹出一丝暗劲,不轻不重正中他的脑袋瓜。

  牛大彪这才反应过来,嘴巴张得能塞进一个鸡蛋。

  然后三人面露难以置信之色,近乎齐声说道,

  “仙之人兮列如麻,祥云来贺,这井,莫非通灵了?”

  入定榕树边的风老缓缓睁眼,有些奇怪的看了眼卧虎井。

  没啥异样啊。

  风平浪静,月明星稀。

  什么五彩祥云、什么仙之人兮列如麻的,我咋看不见?

  这卧虎井我守了几十年了,是不是宝井,我还不知道?!

  哪怕是以风老的江湖经验,此刻也被方驼子、孙晓那精湛的演技,唬的一愣一愣的。

  然后,他猛地明白了什么,忍不住心底暗骂一声,

  “装神弄鬼,奸商行径……怪不得小赵如此看重他,可别把小赵给带坏了!”

  于是,自打今夜起,卧虎井生出灵性,每逢月圆之夜,便可能有仙人虚影,宝光射出的流言,便不胫而走。

  最初,还只有孙晓、方驼子、牛大彪三人这般说。

  但随着时间流逝,‘目击者’却越来越多。

  三人成虎,众口铄金。

  说的人越来越多,信的人也就越来越多。

  引得不少江湖人士铤而走险,夜探卧虎井。

  但纷纷折戟沉沙,被一股神秘力量打断了腿。

  眼睛一闭一睁,便震飞数十丈之外。

  连卧虎井的影子都没看到。

  尤其是当一名流窜于武清县的,有斩二贼实力的响马寨主,也阴沟里翻了船,想潜入卧虎井,瞧瞧是何宝贝,真有如此神异。

  结果连出手之人是谁都没看到,等再次睁眼时,已是天牢。

  顿时,卧虎井有灵,生出井中仙的传言,彻底引爆流传于武清县内。

  不少愚民愚妇,分明一辈子从未来过南关街,却言之确凿,说晚上做梦也看到卧虎井显灵!

  一时之间,求水者络绎不绝。

  ……

  星斗渐隐,东方既白。

  废弃米仓中。

  陈顺安叩齿三通,舌抵上颚,一口津液缓缓淌下,随着吐纳嘘吸,无声流转。

  吸气时,内息如百川归海,沉入丹田深处,敛藏得无迹可寻,嘴中也就多了一口津液;

  呼气时,气血却沛然上涌,席卷着津液,似要冲破顶门关窍,深入泥丸。

  若有得道之人在侧,便能察觉陈顺安的眉心处隐隐有光华流转,如朝霞初透,蓄势待发。

  而随着光华流转,陈顺安耳边,似有凄厉惨叫声响起,却又戛然而止,随风消散。

  最终,那道精光终究随着他绵长的吐纳,徐徐回落体内,化作润泽经脉的甘泉。

  顿时,他的气息更强数成不止。

  一张嘴,哗啦啦一嘴的牙齿统统掉落,露出光秃秃的牙床来。

  嘴唇都塌陷进口腔里。

  但下一瞬,牙床酥痒,一颗颗洁白的新牙,如雨后春笋般,纷纷从牙床中长出。

  较之往常,更加规整、坚硬,绝无蛀牙智齿的困扰。

  便是精铁妖骨,陈顺安都毫不怀疑,自己可以一口将其咬断!

  陈顺安继续搬运气血。

  如此循环数个周天,方才敛息收功。

  他睁眼时眸中掠过一丝讶异。

  “这就斩五贼了?舌贼就这么没了?”

  刚才那耳边的凄厉惨叫,自然便是舌贼临终前最后的挣扎。

  陈顺安回到武清县后,便抽空去了两江武备讲武堂,兑换第二批青龙胆。

  他剩下的大功还差一些,无法兑换第三批青龙胆。

  他本以为需要再过些时日,才能顺利斩灭舌贼的。

  没成想,只是服用第二串青龙胆,口中津液便化玄光,冲上泥丸之中,助他破境。

  “开辟泥丸的好处居然如此显著?或者说,真意境界,本就是对神元的淬炼,我开了泥丸穴,混合百神,倒是歪打正着。”

  “而这还只是两足冉遗鱼之效。如果神相升级,泥丸种金莲,又该是何等光景?想来便是武道宗师的关隘,对我来说,也不值一提吧?”

  陈顺安有些浮想联翩。

  屋外已下了初冬的第一场雪。

  雪粒极轻,擦过枯枝残叶,只在地上落了薄薄一层。

  此时,

  陈顺安推门而出,只穿了轻薄的内衬,却不觉丝毫寒冷。

  他如鸡抱卵,如猫捕鼠,蹲在那里迷迷糊糊,不吃不喝昼夜却一身烫。

  什么阴寒之气,什么邪火歪风,乃至五谷杂粮的荼毒,都难伤陈顺安的躯体。

  三炼武道,已斩五贼,只余意贼。

  先斩无形六贼,再斩有形己身。

  斩出个浑圆周身,通达诸窍,筋力、玉树、真意三炼合一的武圣之躯!

  片刻之后,陈顺安如梦初醒,抖落身上粒粒雪盐,一抓衣裳,便消失不见。

  陈顺安有些好奇,如今天璇圣姑,能在他手下过几招?

  他又能跨境逆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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