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露重,土坛子义庄。

  朔风卷着鹅毛大雪,大江在旁呜咽奔流,在江水拍岸的闷响中,骤然响起密集而沉重的脚步声。

  “围起来!”

  一声低喝划破风雪。

  刹那间,数十支松明火把“呼”地一下同时燃起,个个身穿劲装的武者们一哄而散,手持大锤砸门,三两下便将义庄大门和院墙推翻。

  “哪个狗日的……”

  几名捞尸人梦中惊醒,一个咕噜爬了起来。

  迎面便看见一位位神色冷峻,劲装上落满雪花的身影,杀气腾腾,鱼贯而来。

  捞尸人们顿时缩着头闭嘴,满脸讨好道,

  “各位爷,这是咋了?”

  “拖下去,严刑拷打,盘问一番。”

  领队的目光森然,只是看了几人一眼。

  于是,惨叫声很快传来。

  “啊!!别打了别打了!”

  “你招不招,你到底招不招?”

  “我招……但你先问呐!”

  火焰在风中明灭不定,将武者们的身影拉长,扭曲成张牙舞爪的形状。

  也有人牵着几只赶獐细犬,拿着赵光徽的贴身衣物,放在细犬鼻头嗅动,让其‘上骚’。

  庄外,赵光熙负手而立,雪粒砸在他皮大氅上簌簌作响。

  路靖、刘青衣、邱辰三人,也立于土坛子义庄外。

  片刻后,有武者牵着细犬走出,朝路靖拱手道,

  “路领办,没有发现异常,更无什么地宫的痕迹。”

  “至于那些捞尸人,据他们所说,他们也是临时接手义庄的新人。之前负责捞尸的人,白日里便匆匆离去,不知去向,恐怕……已经凶多吉少。”

  此言一出,四人的脸色各异。

  而赵光熙瞳孔骤缩,神情变得难看起来,立即走入义庄。

  而路靖眉头一皱,一一步踏入义庄。

  刘青衣紧跟其后,用枪尖扫开积雪。

  邱辰则抖了抖号衣,目光瞥了赵光熙一眼,脸色忽然带着些许古怪笑意,也不进义庄,就在外面候着。

  一番搜寻,三人甚至在后堂摆放棺椁的石坎上略作停留。

  意念为潮,穿破土壤。

  却无任何发现。

  在路靖生擒赵光熙后,几人就已沿着赵府的地道,按图索骥,一番搜寻。

  只发现了那地道分有岔口,通往不同的地方。

  闹市街头、偏僻码头。

  还有条分岔路,似乎是废弃了,终点只是一片泥墙,还未开垦。

  所以这才马不停蹄,根据赵光熙的线报,朝这义庄而来。

  见三人走了出来,披枷戴锁的赵光徽脸色苍白,嘴角血迹未消,无奈道,

  “赵某说了都是误会!我在自己家修建地道,狡兔三窟,有何错之有?居然值得诸位如此大动干戈?!”

  “这什么义庄、收集尸体,就跟赵某没有半点关系……欲加之罪何患无辞,莫不是赵辘轳头因为因公济私,想借此机会,除掉赵某?”

  邱辰闻言,眸光闪烁,看向赵光熙道,

  “赵辘轳头,若是最后真没找到证据,坐实赵光徽的嫌疑……这可是坏了规矩,就不单是帮派之争了。”

  路靖也眉头一皱道,

  “我也没发现有什么阴煞之气,倒是怪了……”

  路靖也目光狐疑的看了眼赵光熙。

  赵光熙闻言,脸色阴沉不定,在心中盘算自己到底忽略了什么。

  对于陈顺安的话,赵光熙自然深信不疑。

  只是很明显,赵光徽居然有某种手段,居然能遮蔽在场众人的感知,蒙天过海,使地宫隐迹。

  刘青衣手持红缨长枪,立于乱石之上,此刻见四人中,居然有两人有些动摇,开始怀疑起赵光熙起来,顿时打断众人话语。

  “掘地三尺,往深处挖,一日不行就两日。”

  刘青衣神色冷肃,道,

  “笨方法,也有大作用。吾辈真意,又不是万能的,自有不作数的时候……”

  赵光熙默默点头,立即传令下去。

  见刘把总都发话了,路靖默然,并未说话。

  邱辰立于一旁。

  赵光徽勉强笑笑,眼底却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

  义庄下,那偌大的血池地宫,自然不可能不翼而飞,凭空不见了。

  事出匆忙,赵光徽还来不及彻底清除收尾。

  只不过是借助【不死蜕虫解】,百脉阴煞悉返地宫,血池平寂,诸气收摄如一,并施展了障眼之法罢了。

  此乃超出武道的玄妙,近乎仙道手段。

  赵光熙等武者,自然难以察觉。

  可是,诚如刘青衣所说。

  大不了掘地三尺,把这小山丘夷为平地,总能找到血池地宫,只是时间问题罢了!

  不过好在……

  夜色昏沉,四下地面都积了厚厚一层白,

  见附近不乏武者身影,甚至还有几位落单的真意高手。

  赵光徽的眼神渐渐变得发狠起来,一只力士悄然从地底钻来,爬到他的脊柱后,本封锁的各个大窍渐渐贯通起来,体内劲道疯狂调动,一股隐而不发的杀意,渐渐酝酿。

  既如此,那便用这些人的鲜血,祭炼虫解,喂出一尊舌尸丁甲出来罢!

  ……

  陈顺安悄然来到土坛子义庄。

  便见一群人,正热火朝天的扛着锹镐。哼哧哼哧的挖地。

  呼出的白气混着雪沫,凝在精壮的脊梁上。

  而赵光熙几人,则远远地站在义庄门口。

  陈顺安犹豫了下,从密林中走出,朝林守拙问道,

  “林教头,这咋了?大家伙还刨起地了?”

  林守拙挽着裤腿两袖,露出精壮小腿,踩在近一丈深的坑洼下,浑身都被融化后的积雪打湿,赤脚而立,犹如老农。

  不得不说,这群武者,尤其是真意高手,真是遇水架桥,逢山开路的顶好人选。

  上好的打灰佬!

  身强力壮,手底下也利索,三下五除二就把义庄给拆了,又挖开一个又一个深有数丈的坑洞,哪怕遇到巨石,真意高手两拳下去,便让其四裂开来,其余武者便纷纷用大绳勒住碎石,将其运送至山脚。

  合力之下,有移山之能,却只消耗几个馒头。

  听到头顶有熟悉的声音传来,林守拙抬头一看,瞅见来人,压低了声音道,

  “赵东家似乎看走了眼,没在义庄这发现什么特别的东西。现在下令让我们掘地三尺……老陈,你也来帮忙?”

  挖地?

  陈顺安闻言,神情古怪,倒是并未拒绝,也操起一把锹镐。

  一边挖着,他仔细捕气而感,发现真如林守拙所说那般,那股血腥阴煞之气,荡然无存。

  即便是陈顺安,都无法感应地底,有何异样。

  就似一寻常小山。

  “不大对劲……莫非,是那未知仙缘之妙?”

  陈顺安不时停下来摸鱼,背靠一棵大树,听着不远处的动静。

  鹅毛大雪簌簌落下,只听得一众武者粗重的喘息声,夹杂几句抱怨和不耐。

  远远地,赵光熙、路靖几人,各立一地。

  赵光徽被困在中央,戴着行枷,披头散发。

  气氛有些晦涩压抑。

  似乎有什么东西悄然孕育。

  陈顺安眯着眼,目光凝视赵光徽的眉心,指尖一动,悄然夹住那枚攒心钉。

  说不得,只能让陈某先扎一扎了。

  ……

  义庄地底。

  地宫犹在,血池平寂。

  堆积成山的白骨,交错如林的尸体。

  还有几道新鲜的,还未彻底断气的身影,宛若猪狗般丢在地上。

  煞气腾腾,血雾弥漫,几乎形成实质。

  但这些煞气血雾,还未扩散出去,便被一只安静趴在墙壁上,壳甲分明的虫子悉数吞食。

  准确说,是一只蝉蜕。

  头胸部裂开一道整齐的缝隙,薄翼收敛在身侧,内里毫无血肉,空荡荡的,似乎曾经有什么东西,已经从它体内羽化出去。

  只剩下这一只蝉蜕。

  “赵老板那边,似乎出了岔子,还未到血池来。”

  “无妨,有这件宝贝在,无人能发现这里,便是有人想闯入,也会如鬼打墙般,搜寻无果。”

  “那几个新鲜的血祭怎么处理?”

  “直接丢进血池吧。”

  程彬被一阵抬动摇醒,他虚弱的睁开眼,入目一片血红。

  他隐约明白了什么,声若细蚊,

  “今日,几号了?”

  “呦,这人倒是命大,还没断气。”

  一浑身裹得严实,只露出一对沧桑眼眸的身影,嗤笑一声,道,

  “今日乃九月九,也是你的忌日,别忘了。”

  说罢,随着‘噗通’一声。

  程彬被丢入血池。

  粘稠的血浆顿时如小蛇般,从程彬的七窍中钻了进去。

  他的血肉、筋脉、骨骼都开始融化起来。

  但程彬却浑然不觉。

  “九月九?巧了,今日是我跟小蛮相识的第三个月……”

  程彬的意识变得模糊起来。

  他清晰的察觉到,自己的生命在快速流逝。

  与此同时,那只安静趴在墙壁上的蝉蜕,抖动双翅,隐隐发出一缕欣喜贪婪的意念。

  我要被它吃掉了。

  没由来的,一个念头浮现在程彬脑海。

  然后,他想起了前两日。

  在赵光徽府邸外,遇到的喇嘛鸠禅慧。

  “施主,俗世不安,如同火宅,谁得安宁?赵东家告诉我,如若你愿意回来,放弃小蛮,他不欲计较之前种种,你还是他麾下水三儿。”

  “大师,我回不去了。小蛮,我也舍不下。”

  “那施主……你想报仇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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