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华殿外,一众翰林官们鱼贯而入。

  只是这队伍,站得却有些古怪。

  本该是左右两列,可左侧的队伍将近二十,右侧却只有十余,显得极不协调。

  王祚远眉头紧皱,神色不耐。

  他目光扫过那拥挤的左列,呵斥道:“左列最后那几位,到右列去!快!”

  被点到的几人,脸上闪过一丝不忿,磨磨蹭蹭地挪动脚步,站到了右列的末尾。

  队伍总算在表面上恢复了齐整。

  殿内鸦雀无声,落针可闻。

  只是这寂静之下,是压抑不住的暗流。

  几乎所有的翰林官,双眼都布满了血丝,眼圈发黑,显然为了皇帝布置的“问题”,熬了数日。

  人群之中,倪元璐的模样最为奇特。

  他脸上擦了厚厚一层脂粉,白得有些吓人,却依旧遮不住一个清晰的黑眼眶,像是被人结结实实打了一拳。

  而在几乎已经靠近殿门的位置,站着一个不起眼的身影。

  齐心孝,戴上了陛下特赐的口罩,将大半张脸都遮了起来。

  可那口罩之下,一双眼睛却亮得惊人,闪烁着难以抑制的热切与激动。

  他攥紧了拳头,心脏砰砰直跳,期待着接下来将要发生的一切。

  “陛下驾到——!”

  随着锦衣卫特有的拉长声调,殿外的静鞭三响,清脆利落。

  身着明黄常服的朱由检,在一众内侍的簇拥下,步入文华殿。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殿内众人齐刷刷跪倒,山呼万岁。

  “众爱卿平身。”

  朱由检的声音平静无波,他在御案后坐定,目光缓缓扫过阶下群臣。

  众人谢恩起身,各自站定。

  一时间,场面却尬住了。

  王祚远手持笏板,有些不知所措。

  这日讲非日讲,经筵非经筵,没有往日的流程可循,他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引导。

  他下意识地望向左列的首辅黄立极。

  然而黄立极只是几不可察地微微摇了摇头。

  今日这场“论道”,从一开始,就是新君的舞台,哪里还轮得到他们这些臣子来安排。

  果然,御案后的朱由检轻轻咳嗽了一声。

  “诸位递上来的册子,朕都看过了。”

  朱由检开口了,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中。

  “一些册子说,理乃天然之道,是故孔子取仁,古文替代今文,皆是理之所致,所谓‘存天理,灭人欲’,此为正道。”

  话音刚落,左列的官员,纷纷点头,右侧的官员却有些人轻轻撇嘴。

  “另一些册子说,心即理,理在心中,所谓‘知行合一’,孔子发仁,乃本心使然,与外物无关。”

  右列翰林官们,这下轮到他们抚须点头了,左列的官儿们则面露不屑。

  “当然,还有些册子主张兼收并蓄,认为理与心本为一体,不应有所偏废。”

  朱由检目光似笑非笑地扫过倪元璐。

  瞬间,理学、心学两派的目光,如同刀子一般,齐刷刷地射向了倪元璐。

  倪元璐脖子一梗,毫不示弱,一一瞪了回去。

  朱由检笑了笑,语气平淡:“这些观点,其实都不出奇,数百年来,诸位先贤大儒,早已辩过千百遍了。”

  他轻轻一句话,让殿中不少人都是一愣。

  “不过,”朱由检话锋一转,“倒是有几本册子,观点颇为新奇。”

  人群末尾的齐心孝,呼吸猛地一滞,攥紧的拳头里沁出了汗。

  ——陛下在说我了!

  齐心孝在内心之中不由得大吼出声。

  “有一本说,学问之道,在于‘事功’,而非空谈义理。”

  “所谓道不离器,道义若无功利,不过是无用之虚言。”

  “孔子为何取仁?因‘仁’有其实功,行仁政,则国安民富,此即为利,亦为义,利与义本为一体。”

  “故学问之本,在经世致用,在富国强兵,若无此功利,纵有千言万语,与国何益?与民何益?”

  朱由检的声音在殿中回响。

  只有少数人见识略为广些,还知道这是南宋的永嘉学派。

  大部分人却都是第一次听闻这等观点,顿时骚然。

  这是什么学派?怎么如此直白赤裸?义与利能是这么一回事吗?!

  齐心孝先是一愣,满腔的热血瞬间凉了半截,失落与不可思议涌上心头。

  不是我?

  这事功之说,义利之说有甚出奇,凭什么压我一头!

  朱由检没有理会下面的骚动,继续说道:

  “还有一本,更有意思。它说,法者,天下之公器也;变者,天下之公理也。学问之道,亦当随时而变。孔子取仁,乃应春秋之乱局;古文代今,是破虚妄之言。若一成不变,刻舟求剑,则学问危矣。”

  殿中先是一静,随即响起一片倒吸凉气的声音。

  这番话,引经据典,却又遮遮掩掩,可谁人看不穿这里面分明就是王荆公的底色!

  元在明前,宋在元前,谈宋又总绕不开王安石。

  而王安石之奸臣、之误国,在明一朝几乎已成定论。

  就凭那“天变不足畏,祖宗不足法,人言不足恤”之言,他就活该被一辈子钉在耻辱柱上!

  人主之势,天下无能敌者,人臣欲回之,必思有大于此者把揽之。

  今乃教之不畏天变,不法祖宗,不恤人言,则何事不可为也!

  这是为祸万世之论啊!

  官员们再也按捺不住,虽然仍然不敢说话,却交换着惊疑不定的眼神。

  唯有站在前列的王祚远,面色平静,波澜不惊。

  作为负责汇总所有册子的人,他当然知道陛下说的是谁。

  王祚远忍不住在心中轻轻一叹。

  人主操切之心,溢于言表,这如何是治国之道。

  天下……恐怕就此多事了。

  然而……

  “呵。”

  一声极轻的冷笑,从御座之上传来,仿佛一盆冰水,瞬间浇灭了殿中所有的嘈杂。

  众人悚然一惊,只见朱由检的脸上,笑容已经尽数敛去。

  “朕不是已经说得分明吗?”

  他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股前所未有的压迫感。

  “不问对错,只问为何!”

  “为何你们答来答去,仍是在辨对错,而非论为何?”

  “你们都是一路科考上来的天下英才,是真看不懂题目,还是在与朕故作不懂?”

  朱由检缓缓站起身,声音冰冷,一字一顿。

  “经以载道,亦以蔽道。后人循经,只见其迹,不见其源。”

  “这道问题,既然你们答不上来,那便由朕来答一答吧。”

  “还请各位先生,看看朕答得,有没有问题。”

  殿中诸位翰林一时茫然,就连齐心孝一头雾水。

  就连永嘉学派和王安石,都不是陛下你想要的吗?

  唯有三位阁臣,是真正近距离,见识过这位新君风采的,对今天这一幕早有所料。

  三人不约而同,都在心中低念一声。

  ——果然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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