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事,李校长亲自提的,希望由你来做第一任社长。”

  “我们复旦也需要自己的《未名湖》。”

  祁连山言辞凿凿。

  《未名湖》在1979年具有广泛文化象征意义。

  背后的原因是多元的。

  北大自新文化运动以来,始终以“思想自由、兼容并包”为精神旗帜,学生刊物如《新青年》《新潮》等天然承载着社会批判与文化革新的使命。

  《未名湖》作为1978年复校后首个学生文学刊物,延续了这种“以文载道”的传统。

  最关键的是,其发刊词由茅盾题写,创刊初期便吸引了张承志、海子等先锋作家参与。

  复旦的历史脉络则不同。

  从马相伯创办复旦公学时强调“服务社会”,到改革开放后形成的“经世致用”学风,复旦学生更倾向于将才华投入实践领域。

  例如,1980年代复旦学生创办全国首个大学生咨询公司,1990年代《复旦人周报》以“经营为体,文化为魂”为口号,整合四份校刊资源转型为市场化媒体。

  这种务实传统使得复旦学生更倾向于通过社团活动,如辩论队、天文协会而非纯文学刊物表达自我。

  历史基因与文化土壤的差异、管理模式与资源分配的制约、学生群体的价值取向分流、制度设计与社团生态的差异等,

  都影响着复旦是否能够办出来个像《未名湖》一样的杂志,

  许成军在桌沿轻轻敲了两下,没立刻接话。

  这个校刊他是想办的。

  很早之前就想过。

  他没想着弄什么民主自由高地。

  他也没想着要像北大一样吸引一群“精神贵族”。

  而是,办一份能把自己的理念传递出去的文学刊物。

  现当代文学的发展靠他写那几篇作品不当事。

  只有把理念传出去,影响更多人。

  才有可能实现他对中国现代文学的设想。

  没错,就是设想。

  他设想的中国当代文学——拥有极为丰富的作品。

  以文学主体性的建构为根基,而非止步于对外国文学成果的译介、摹仿与移植。

  立足汉语的独特肌理与文化基因,穷尽文学范式的可能性。

  把从现实主义到现代主义再到后现代主义以及各种主义的作品都用汉语写出来。

  从现实主义对人间烟火的精细镌刻,到现代主义对精神的深度探索,再到后现代主义对叙事边界的解构与重构,都需在“中国语境”中完成本土化的创造。

  不管三七二十一,饱和式写作,全面描写当代中国人物和社会。

  直面当代中国的社会与个体境遇:既写都市霓虹下的生存焦虑,也写乡土变迁中的文化阵痛。

  既写精英群体的精神困境,也写平凡人物的生命韧性。

  这种书写无关“主义”的刻意站队,只关乎“真实”的极致抵达。

  让文学成为时代的全景式镜像,让每一种生存状态都能在文本中找到对应的栖居地。

  把已有的、能想到的路都走一遍,多走几遍,走成轻车熟路,让作品不仅数量无限,而且种类众多。

  也只在这样的生态中,新文学的萌芽才得以孕育,“何为好的文学”的讨论才具备真实的语境。

  当“脱颖而出”不再依赖外部的扶持、标签的加持或资本的助推,品质便成为唯一的通行证。

  此时。

  当代文学的方向、趋势与出路,不再是悬空的思辨,而是从“丰沛生态”中自然生长的必然——要在海量作品中建立不可替代的价值,就必需以“真”破“假”:拒绝悬浮的叙事、空洞的抒情与刻意的猎奇,让文学的力量源于对现实的深刻洞察、对人性的真诚观照。

  在后世,文学评价仍深陷“以‘有’代‘好’”的逻辑困境。

  我们常以“年轻作者”的身份为青涩辩护,以“女性作家”的标签为叙事赋魅,以“方言书写”的形式为价值加码,或以“边疆/丛林”的题材为独特性背书——

  这些附加的定语,看似为“好文学”找到了论证依据,实则暴露了文学本身的底气不足。

  本质上,这仍文学供给不足时代的思维惯性:用存在的合理性掩盖品质的局限性,用标签的稀缺性替代文本的内核力。

  我们总在为“某类作品的存在”欢呼,却回避“这类作品是否足够好”的追问。

  或者并非不愿追问,而是供给的单薄让追问失去了参照系:当某一题材、某一风格的作品仅有零星几部存在本身便成了“好”的替代品。

  而中国当代文学的真正成熟,恰恰需要跨越这道“从‘有’到‘好’”的鸿沟。

  这当然是笨办法,但是能解决问题的就没有简单的。

  让中国现当代文学不再局限于农村那点事。

  写出来、写出去。

  这一切都不只是许成军一个人完成的。

  来到这个1979,总该做点啥吧?

  从复旦校刊开始?

  阳光透过章培横办公室的木窗,在稿纸上投下梧桐叶的碎影,他望着祁连山眼底的期待,忽然笑了。

  “祁书记,办文学社、出期刊是好事,复旦的学生该有个自己的阵地。但要办,就得办出复旦的样子——不能跟在北大《未名湖》后面学步,也不能成了没人看的‘空架子’。

  我们复旦讲‘经世致用’,文章应该立足社会发生发声,去探索文学的边界,反应不同群体、不同行业之间社会的不同,创改开以来文学之新声。”

  这话一出口,祁连山和章培横都愣了愣,随即又都笑了。

  章培横端着搪瓷缸点头:“我就说这小子有想法,没让你失望吧?”

  他也是诧异,这小子居然没急着拒绝?

  在他印象里,许成军情商极高,但目的性极强。

  这次这小子是什么目的?

  祁连山放下茶缸,身体往前倾了倾:“你尽管说,只要是为了杂志好,校团委这边能协调的,绝不含糊。”

  “那我就直说了。”

  许成军坐直身子,语气里没了之前的随意,多了几分做事的笃定。

  “第一,选题得有自主权。”

  他点了点桌角的《诗刊》,“不管是写校园里的梧桐道,还是聊《收获》上的新作品,甚至偶尔谈两句对‘改革里的人心’的观察,只要不碰红线,编委得能自己定。不能今天校里说要登个会议通知,明天又要加篇表彰稿。那样的杂志,学生翻两页就扔了。”

  祁连山眉头微挑,右手藤椅扶手上摩挲:“这点得有个度。校里不是不放心你们,主要是怕年轻学生把握不好分寸。我看这样,配个指导老师怎么样?就找中文系的老教授,比如……”

  “指导老师可以有。”

  许成军立刻接话,却没给祁连山把话说完的机会。

  “但老师只做建议,不干涉最终决定。比如稿子写得‘偏个人’,老师可以说‘或许能更贴近校园些’,但不能说‘这稿子不能登’。您想,北大《未名湖》能火,不就是因为学生敢写真想法吗?复旦要办,就得有这气度。”

  这话戳中了祁连山的心思。

  这些年复旦在校园文化上总被北大压一头,校领导早就想找个机会扳回一局,许成军这话,正好说到了他心坎里。

  他沉默几秒,突然拍了下大腿:“行!就按你说的来!指导老师我去协调,就找教现代文学的李老师,他懂学生,肯定不会瞎干涉。”

  许成军抬头看了看祁连山,又看了看章培横,“祁老师,看我师兄咋样?”

  章培横:“.”

  祁连山:“.”

  俩人互相看了一眼,祁连山忽然点点头:“章教授愿意的话,自然是没问题。”

  章培横有度,这是祁连山知道的。

  校领导也不会怕他乱来。

  “我不愿意。”

  章培横回答的斩钉截钉,义正言辞。

  “但是我这有个人选——”

  许成军和祁连山同时看向章培横。

  “朱邦薇。”

  祁连山脑海里闪过朱邦薇的信息,不由得点点头。

  朱老的孙女,复旦的自己人。

  跟许成军和朱老门下都有联系,是个很好的人选。

  “我觉得可以,回头我跟领导提一下,问题不大。”

  许成军心里松了口气,面上却没露出来,接着说第二件事:“第二,得有实打实地支持。”

  “办杂志不是光靠笔杆子就行。得有个小场地吧?不用大,能放几张桌子堆稿子、放印刷品就行,淞庄或者三舍附近的闲置房间都行;还有印刷,校办不是有印刷厂吗?能不能协调点配额,初期不用多,一期印五百册,先在校园里传,后续要是反响好,再加印。”

  这话刚落,章培横先开了口:“场地我来帮你问,中文系楼里有间储藏室,之前堆旧书的,清理清理就能用。印刷的事……”

  他看向祁连山,眼里带着点“你表个态”的意思。

  祁连山没犹豫:“印刷我去跟校办谈!今年学校给团委的印刷配额还剩不少,优先给你们用。不光是印杂志,你们要是想办个‘文学沙龙’,印点活动通知、作者小传,都能找我批。”

  这是动真格的?

  许成军笑了,语气也热络起来:“有您这话,我心里就有底了。还有个小请求——别给文学杂志派‘任务’。”

  “比如校里搞个文艺汇演,别让杂志非得登篇‘观后感’;或者哪个系出了个‘学习标兵’,也别强塞稿子让我们宣传。这些事有校报呢,咱们杂志就纯搞文学,学生爱看,才能办长久。”

  祁连山听完,突然哈哈大笑起来,指着许成军对章培横说:“你看看!我说什么来着?这小子比咱们这些老的还想得周全!校里本来还怕他年轻,扛不起这事,现在看来,是我多虑了。”

  他站起身,伸手拍了拍许成军的肩膀,力道比之前重了些,满是认可:“这三条,我都答应你!校团委这边会出个书面的东西,把这些都写清楚,你拿着去招人、组编辑部,腰杆也硬气。”

  “停,还有,祁老师。”

  这下连章培横都看不下去了,你小子可够贪了啊?

  “我希望复旦能全力支持校刊成立,帮忙协调巴老为以后得创刊号题词,鼓励学校的中文系老师教授在上面发表文章,同时,让贾值芳教授、吴中杰教授担任编委会顾问。同时要允许校刊扩张,做上海高校的校刊,而不是局限于一地。”

  许成军顿了顿,

  “最后校刊暂时以内部资料名义出版,仅印复旦大学中文系资料室编,通过校内邮局定向邮寄至全国 200余所高校,当然这是长期的景愿。”

  地下刊物的形式最能发挥校内刊物的优势。

  这也是北大的做法。

  祁连山皱着眉头思考,他来章培横这里也代表了学校真的想做着这件事,而不是搞个摆设。

  但是他没想到许成军把这个事考虑的这么细。

  “问题应该不算太大,回头我继续和李校长商量。”

  “巴老的话——”

  祁连山笑了,“我估计要是听说社长是你的话,问题也不大。”

  祁书记还是给面子。

  有自主权、有支持力度。

  能实现自己的想法,同时还能承担办这样的报纸的延伸的好处。

  何乐而不为?

  许成军也跟着站起来,再次与伸手的祁连山握手:“祁书记。您放心,我肯定不会让学校失望,争取把这杂志办成复旦的‘招牌’。”

  “好!我等着看!”

  祁连山轻轻晃了晃手,又想起什么,“对了,编辑部的人你自己挑,要是需要团委帮着吆喝,我让文艺部出个通知,保证全复旦的文学爱好者都知道。”

  “暂时不急,我先熟悉一下这些同学,再做决定。”

  祁连山:“这你说了算,学校给你最大的支持和自由度,只希望能出成绩!”

  ——

  一转眼,就到了军训的最后一天。

  复旦操场的晨雾还没散透,65式军装的绿色就漫成了片。

  许成军刚系好武装带,就见林一民拎着军用水壶跑过来,帽檐歪在一边,鞋跟还沾着昨晚拉练踩的泥:“成军!你快看周海波,这家伙为了不晒黑,往解放帽里塞了报纸,现在后脑勺鼓得跟戴了棉帽似的!”

  不用周海波,你现在就活像个日伪!

  许成军顺着他指的方向看,果然见周海波缩在队伍末尾,帽顶高高凸起,正被教官刘铁柱盯着:“周海波!你帽子里塞的啥?掏出来!”

  周海波磨磨蹭蹭掏出张《解放日报》,报纸边角还印着“农业学大寨”的标题,刘铁柱拿过来看了眼,突然笑出声:“你小子倒是会想辙!下次塞点凉席进去,直接当草帽用得了!”

  周围的学生哄堂大笑,连站在队首的标兵都忍不住回头,结果被刘铁柱一眼瞪回去:“看啥看!正步踢标准了吗?一会汇演要是顺拐,中午饭别想吃!”

  这话刚落,林一民突然“哎哟”一声。

  他昨晚练正步太猛,鞋跟磨掉了块皮,现在一使劲就硌得慌。

  许成军从口袋里摸出块纱布:“贴上,别一会汇演出洋相。”

  这是他这个月收的不知道的多少封书友信(情书)里面带的。

  林一民刚贴好,广播喇叭就响了,播放的是《三大纪律八项注意》,声音带着电流的杂音,却把气氛烘得热了起来。

  各连开始整队,许成军所在的中文系连排在第三,他站在第二排。

  “都精神点!”

  刘铁柱扯着嗓子喊,手里的哨子吹得尖锐。

  “今天汇演完就解放了,别到最后掉链子!许成军,你一会儿跟我出列,校领导要来看,你那首《北乡等你归》要是能唱,说不定能给咱连挣个流动红旗!”

  许成军刚要应,就见林一民在旁边挤眉弄眼:“成军,你可得好好唱,不然刘教官得让你加练半小时正步!”

  结果汇演时,出洋相的不是许成军,是林一民。

  轮到中文系连踢正步,他一紧张,左腿跟右腿拧在了一起,整个人跟机器人似的往前挪,刘铁柱在旁边急得跳脚:“林一民!你顺拐了!给我停!”

  林一民脸涨得通红,站在原地手足无措,许成军趁机小声提醒:“先迈左腿,喊‘一’的时候左腿使劲!”

  好在后面重新走时没再出错,只是下来后,林一民捂着脸哀嚎:“完了完了,全复旦都看见我顺拐了!”

  “没事,反正你出名了。”

  “那有个屁用!”

  “黑红也是红啊!”

  “靠!”

  汇演结束后是拉歌环节,各连围着操场坐成圈,刘铁柱带头喊:“中文系!来一个!”

  学生们跟着起哄,许成军刚把吉他从背包里拿出来,就见李萧仪不知从哪跑过来,递给他一瓶子凉白开:“刚从食堂接的,润润嗓子。”

  周围人疯狂起哄。

  许成军摆摆手:“不用了。”

  一旁的周海波低声和程永欣来了句:“跟这狗日的在一届,吸了我们多少桃花运!干他丫的!”

  程永欣摇摇头:“他自己一个能用多少?剩下的还不是给我们‘运’的?”

  周海波眼睛亮了!

  通透啊!

  刘铁柱见了,笑着打趣:“许成军,你这‘后勤保障’挺到位啊!赶紧唱,别让隔壁物理系看笑话!”

  许成军调着弦,刚弹了个前奏,操场另一边就传来物理系的喊声:“许成军!唱《北乡等你归》!”

  声音此起彼伏,连校领导席那边都有人探头看。

  他抬头扫了眼,见祁连山正跟李校长说着什么,李校长还朝他点了点头,心里顿时有了底。

  歌声刚起,操场就静了下来,连风都好像慢了半拍。

  刘铁柱原本还叉着腰站着,听着听着就松了手,从口袋里摸出颗水果糖,偷偷塞给旁边的通讯员:“给周海波送去,那小子早上喊嗓子喊哑了。”

  唱到“南疆有丰碑”那句时,全场掌上雷动。

  很多人是第一次听许成军唱这歌,本来还不信许成军有本事唱好歌。

  这会却是不得不信了!

  “许成军,太帅了!”

  “成军,牛!”

  这军训的收尾,比想象中更暖——

  没有严苛的训斥,只有年轻人的热闹,和藏在严肃底下的温柔。

  表彰环节时,中文系连果然得了流动红旗,刘铁柱把红旗交给许成军,拍了拍他的肩膀:“以后有机会,我还想听你弹吉他。”

  他已经写信把这首歌推荐给老领导。

  相信前线的战士们会爱上这首歌。

  林一民在旁边凑趣:“教官,成军以后说不得要办杂志,说不定能把你写进文章里!”

  刘铁柱哈哈大笑:“写我啥?写我训你,你顺拐?”

  许成军:“我觉得我马上就可以写。”

  林一民:

  夕阳西下时,晚风卷着歌声的余韵,吹过梧桐叶,也吹走了军训的疲惫。

  操场的人渐渐散了,许成军抱着吉他,林一民拎着流动红旗,中文系大一班长刘晓玥正带着学生们和刘教官告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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