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雪居,在众人焦急的目光中。

  小蝶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慌乱,沉声道:“小娘自打分娩柳哥儿那会,在鬼门关上走了一遭后,就对吃食格外注意。”

  “从不贪食贪凉,每一口都记着。”

  “若说从外头送来的吃食,康家的苏小娘做的一手好点心。”

  “自打她家言哥儿入武学,苏小娘就时常遣人送来些糕点和酥饼给小娘,小娘知道她的心意,也不好驳了面子。”

  “只是每次送来的点心,都先放着,偶尔尝一两块,从不多吃。”

  说罢,小蝶转身端来一盘芙蓉莲子酥,“这是苏小娘昨儿刚送来的,还剩下这些,除此之外,奴婢实在想不出其他的了。”

  海朝云上前一步,看着贺弘文,轻声道:“劳贺太医瞧瞧,这盘点心有没有问题。”

  贺弘文应声后,当即从药箱内取出银针,仔细检查一番后,银针并未变色。

  “看样子应该不是她。”海朝云说话间,扭头看向盛长柏,只觉此事愈发棘手了。

  小蝶紧跟着道:“奴婢也觉得不是她所为,她家言哥儿的前途全仰仗卫将军照拂,她怎么敢害小娘?”

  不过贺弘文并未急着下定论,又将莲子酥掰碎仔细闻了闻后,脸色随之一变。

  “好厉害的心计!”

  此话一出,众人面露不解与惊讶,盛纮连忙追问:“贺太医,这话怎讲?”

  “银杏可食,而银杏芽不可食,难怪银针探不出。”

  “将数十斤银杏芽汁液,炼成浓浓少许,便可致人性命。”

  “这莲子酥中,全都被人注入银杏芽汁液,糕点甜腻,寻常人根本察觉不出有异味。”

  “如此害人之法,属实罕见。”

  “那……那还有救吗?”盛纮声音都有些发颤。

  卫凌如今远在南疆,前脚刚走。

  卫小娘就出了这等事,即便真是外人所为,他也没法向卫凌交代。

  “魏国公不必惊慌,好在府上小娘食用的不多,毒素尚未深入脏腑。”

  “倘若再多吃半块,今日就算大罗神仙来都回天无术。”

  “用药物催吐,扎针提神护住心气,再服用解毒汤药,三五日便可清醒。”

  “只是今后还需好生将养,落不落下病根,下官并不敢保证。”

  盛纮轻轻吐出一口浊气,眼下病不病根什么的并不重要,能把卫恕意救活才是关键。

  “这苏小娘竟还恩将仇报,她为什么要这么做?”王若弗眨了眨眼,心里始终想不明白。

  盛纮,盛长柏父子二人不由相视一眼,连她都觉得有蹊跷,可见此事多半是有人想借苏小娘的手来对付卫小娘。

  “太医今夜能否在府中住下,卫氏刚脱离险境,万一夜里再有什么变故,也好有太医在旁及时诊治。”

  “免得……免得我们这些外行人手忙脚乱,耽误了救治时机。”盛纮面露诚恳,轻声说着。

  柳哥儿也忙拱手道:“求太医留下,若小娘今夜无事,绝不会叨扰了太医歇息。”

  “救死扶伤本就是身为医者的责任,况且官家亲自命臣医治卫小娘,臣定当尽心尽力。”

  “今夜我就在府上暂住,每隔两个时辰为卫小娘把脉一次。”

  “深谢贺太医!”柳哥儿满眼感激的看着他。

  贺弘文替卫小娘扎完针后,又亲自前去盯着下人熬制解毒的汤药。

  他的责任只在医治卫小娘,如何揪出凶手,那是盛家的家事。

  他不好过问,也不好干预,口风更需严谨,这都是太医院前辈传授给他的为官之道。

  海朝云攥着手帕,扭头看向自己的陪嫁女使,语气沉稳,“你拿上公爹的帖子,即刻进宫一趟。”

  “将卫小娘病情稍稳一事告诉昭容娘娘,以免她跟着担忧。”

  “奴婢明白。”女使点头应声,不敢耽搁。

  待到夜幕降临,卫恕意身边有柳哥儿和小蝶照料,正当盛纮王若弗等人准备回各自院中歇息时。

  只见小厮汗牛喘着粗气,飞奔着来到众人身前,“主君,二哥儿,小的抓到彩环想钻狗洞出去!”

  “彩环?那不是……”盛纮凌厉的目光直直刺向王若弗,“真是你这蠢材下的毒?”

  彩环是盛家的家生子,母亲是王若弗的陪嫁之一,已在葳蕤轩伺候将近二十年了。

  王若弗微张着嘴巴,像只炸毛的锦鸡,拧眉竖目道:“怎么可能?我对她下什么毒?!”

  “你当真是半点不信我!”

  盛长柏轻叹一声,迈步上前,低头看着彩环,“你出去想干什么?”

  彩环面露慌乱,脱口而出道:“二哥儿,我是家中老娘病了,我急着回去看她!”

  “你放屁,你老娘去年就病没了!”王若弗抬手指着她,“你给我说清楚,你要出去干什么?”

  刘妈妈扶着王若弗,紧跟着道:“你究竟受了什么人的指使,别想把锅甩在夫人头上,夫人什么身份,至于对卫小娘下毒?”

  “没错,你不说实话,我就把你拖出去打死!”

  王若弗气的险些站不稳,她对彩环的器重仅次于刘妈妈,没想到竟会干背叛自己的事情。

  她虽瞧卫恕意不顺眼,可最多也就晨昏定省时开口挑点错处出出气,从没有过毒害她的念头。

  彩环心头一沉,眼神飘忽不定,额头上布满细密的汗珠。

  “取家法来!”盛纮冷眼看向冬荣。

  正当冬荣抬脚往外走时,彩环叩首道:“是……是康家大娘子!”

  “她前几日悄悄找到我,让我把家中大小事情,全都告诉她,尤其是卫小娘的动静。”

  “她说夫人只器重刘妈妈,我这辈子都得被刘妈妈踩在脚下,永远混不出头来。”

  “还说您最听她的话,只要我肯帮她盯着卫小娘,她就找机会在您面前挑唆,说刘妈妈的不是,让您把刘妈妈打发到后头烧柴火。”

  “往后葳蕤轩的事,都让我来管……”

  “奴婢就是一时鬼迷心窍,才干出这等蠢事。”

  刘妈妈看着彩环,神情复杂,抿了抿唇,一时间实在不知该说什么好。

  毕竟这丫头也算是自己看着长大的,竟糊涂至此。

  王若弗气的脸色涨红,直接反手给了彩环一巴掌,“吃里扒外的东西,这些年银子衣裳首饰从未短过你!”

  “没想到啊,你竟是我姐姐的人!”

  彩环捂着脸,哭诉道:“求主君和夫人饶命,奴婢再也不敢了……”

  盛长柏抬手捋须,扭头看向盛纮,沉声道:“看来下毒之人是谁,已经很明显了。”

  “父亲可要与儿子前往康家一趟,姨母害的是咱家的人,卫将军的嫡亲姐姐,务必要给个交代,六妹妹也还在宫里等着呢。”

  “柳哥儿得闲便来听雪居陪伴卫小娘,万一他也吃下这盘糕点,父亲可想过后果。”

  盛纮脸色逐渐阴沉,右手紧攥着腰间的玉带,“是,是该去康家一趟!绝不能轻饶了那毒妇!”

  柳哥儿往屏风后的床榻上看了一眼,郑重道:“还请父亲带上儿子一起,替小娘讨个公道。”

  “大娘子……”刘妈妈轻唤一声。

  王若弗这才回过神来,忙跟上他们的脚步,海朝云则留在家中,以免再出什么乱子。

  ——

  康家,正堂内,灯火通明。

  康海丰原本正在苏小娘的院子里头,得知盛纮等人登门,忙穿好衣裳,火急火燎的赶了过来。

  “这……发生何事了?你们怎么都来了……”康海丰尚不清楚缘由,满脸疑惑。

  盛纮并未回答,只冷冷看他一眼后,直接在上首的位置坐下。

  不多时,只见两个盛家的仆妇直接把王若与给架了出来。

  “你们……你们要干什么,放肆,我可是官眷,父亲配享太庙!我饶不了你们!”

  王若与一路骂骂咧咧,挣扎着来到众人眼前,看着盛家几人脸色各异,她心中不由咯噔一声。

  不过并未显露出慌张之色,她已经让心腹祁妈妈从侧门前往王家。

  只要王老太太一来,自己定可平安无恙。

  盛纮轻捋胡须,幽幽开口道:“海丰兄,你家这位大娘子,平日在家中后宅为非作歹便罢。”

  “竟还敢毒害到我盛家人的头上,卫小娘已命丧黄泉,你说说,这事该怎么处置?”

  “啊?你说什么?卫小娘死了?”康海丰难以置信的看着他,继而又扭头看向王若与。

  王若与整了整方才被扯乱的衣襟,轻哼一声。

  “我下什么毒?证据呢?无凭无据就来拿人,你们盛家真是书香门第,体面人家啊,行事如此嚣张。”

  刘妈妈在盛纮的示意下,将点心送至康海丰身侧的案几上。

  “往糕点里注入白果芽汁,好心机,好手段。”

  盛纮说话间,目光紧盯着王若与。

  他早在多年前就看此人不顺眼,这下总算可以出口恶气了。

  康海丰抬手揉了揉眼睛,“可这……这不是苏氏时常做的芙蓉莲子酥吗?”

  “是啊,旁人送去你盛家的点心,与我何干。”

  “难不成我家妾室害了人,要赖到我头上?”

  王若弗拧眉道:“姐姐,你买通彩环打探我家中和卫小娘的动静,此事除了你还能是谁?”

  这时,苏小娘得知消息,也带着女使匆匆赶来,恨恨看王若与一眼后,直接跪在众人身前。

  “魏国公,夫人,糕点是妾身差巧儿送去给府上小娘,可妾身愿以命起誓绝没在里面下毒。”

  “方才巧儿说,她今日送点心途中,被大娘子身边的女使叫去帮忙。”

  “后又瞥见祁妈妈恰好急匆匆的路过,现在想来,定是她们联合起来,趁巧儿不备下毒。”

  “不如叫祁妈妈前来对峙。”

  巧儿眸光微动,跟着附和道:“是啊,除了她们,奴婢是亲自将点心送到卫小娘手中,再无旁人碰过。”

  其实她并未看到祁妈妈。

  不过来的路上,苏小娘和她商议过。

  祁妈妈是王若与的心腹,府里沾人命的事情都有她的参与,此事必定也少不了她。

  康海丰一拍脑袋,“对啊,祁妈妈呢?怎么不见她来?”

  盛纮幽幽道:“怕不是去王家搬救兵了,此事官家已经知晓,也该让岳母他们过来。”

  “官家都知道了?”康海丰伸长脖子,眼下满是震惊。

  暗暗寻思着,若真是王若与所为,自己就只好休妻了。

  王若与心头一紧,面上并无什么改变,嚷道:“搬什么救兵,你盛家的人冲进来二话不说就要绑我,我岂能不让母亲来为我撑腰!”

  “难不成我今日活该被你们给冤死不成?”

  苏小娘脑中快速盘算着,在她看来,这无疑是掰倒王若与的大好时机.

  “魏国公,官人,祁妈妈不在,还有祁大祁二两个管事在,拿下他们严加拷打,定能问出些许事情来。”

  “你这小妾在这里胡乱插什么嘴。”王若与怒吼一声,不过很快就又镇静下来。

  方才盛纮亲口说卫恕意已死,就算查出是自己下毒,自己母亲诰命加身,父亲配享太庙。

  卫凌一介武将,能耐自己如何?至多受些皮肉之苦罢了。

  一个两个妾室都敢对自己蹬鼻子上脸,真是反了她们。

  收拾了卫恕意,下一个就是苏氏!

  她只恨没能顺带把卫小娘生的下贱庶子给一块毒死。

  康海丰抬手摸了摸下巴,深知此事非同小可,“来人,把祁大祁二绑来,严加审问。”

  “康姨父,让汗牛与冬荣一同前去吧,以免他们狗急跳墙。”盛长柏端坐在一侧,适时开口道。

  “也好,都去吧。”康海丰摆摆手。

  ——

  王家那边。

  王老太太从祁妈妈口中得知消息后,忙不迭叫上王世平等人急匆匆赶来康家。

  “惹祸的祸殃!”马车内,王舅母紧攥着手帕,咬牙咒骂。

  正堂内,王若与看见王老太太后,直接扑进她的怀中,“母亲,女儿快被他们给冤死了!”

  王老太太看着发髻略有些散乱的女儿,眼下满是心疼,在她手背上轻轻一拍后,径直坐在圈椅上。

  “母亲,你受苦了。”跟在王舅母身侧的康元儿眼眶泛红,小声抽泣着。

  王老太太整了整衣襟,沉声道:“女婿,我这女儿是干过不少糊涂事,可凡事讲究证据,总不能凭一个下人的话,就定了我女儿罪。”

  “下人?岳母说的彩环?这消息够灵通的啊。”

  “看来我盛家还有人被岳母给买通了。”

  “既然岳母要证据,咱们且在等等,大不了交由开封府的人去调查,总之,我盛家得有个交代。”

  盛纮说罢,呵呵直笑,盛长柏眸光微垂,忍不住轻叹一声。

  王老太太抿了抿唇。

  她清楚,此事一旦捅到外头去,王家算是彻底毁了,自己死去的官人名声,也将大大有损。

  “女婿,我王家待你不薄,当年正是看你性情温和,才华横溢,这才成就这桩亲事。”

  “你初入官场那几年,你岳丈对你可有多扶持啊!”

  “你是读圣贤书的人,总不能现在得势了,便开始瞧不上王家。”

  盛纮眉头一拧,他就知道,自己这位岳母会把往日的事情给翻出来。

  约摸一炷香时辰后,冬荣躬身前来,沉声道:“主君,祁大祁二受不住刑,已经招供了。”

  祁妈妈听到这话,一个踉跄险些摔倒在地,他们竟对自己两个儿子动了刑……

  “祁二说两月前,康家大娘子命他寻一位老道,制作一种既不可用银针试出,又能迅速夺人性命的毒药。”

  “这是小的方才从康家大娘子院里寻出来的瓷瓶,里头正是银杏芽汁。”冬荣将瓷瓶递给盛纮后,当即退至一旁。

  盛纮斜睨了王老太太一眼,“人证物证具在,岳母可不能再为这毒妇辩解了。”

  “我和柏儿今日可是奉官家命,回府查清此事。”

  “好在卫氏命大,没用太多,太医及时诊治,现下已经脱离险境。”

  王若与猛然抬眸,脱口而出道:“她没死?!”

  苏小娘和康海丰不约而同的吐出一口浊气,擦去额间的汗珠,卫小娘要是死了,那言儿哪还有什么前程。

  “是啊,方才情急之下,不得不这么说。”

  “真相大白,我也可向官家交差了。”盛纮捋须微笑。

  王老太太心中快速权衡着,她站起身,直接甩了王若与一巴掌。

  继而看向盛纮,哽咽道:“女婿,是我教女无方,给你添了麻烦。”

  “可若弗为你诞下的几个儿女,皆有出息。”

  “一家姐妹即便出嫁,也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你总不能让她跟着蒙羞吧。”

  “不如此事咱们再商量商量,保全三家的体面要紧。”

  盛纮站起身,整了整衣襟,“岳母这是想让我胡乱编个借口敷衍了事?可此举有违小婿的为官之道啊。”

  “万一后面被查出来,我可就得但责了啊。”

  “不如送去内狱吧,无需公堂审判,她既受到惩戒,王家和康家的名声也能保全些。”

  正当王老太太还想开口时。

  盛长柏上前一步,眸光锐利,“六岁那年,外祖父曾带我与佑表弟一起上山摘野果,满载而归。”

  “但其中混入看几颗坏果,外祖父只瞥了一眼,便让我们将其尽数剔除。”

  “我与佑表弟皆不舍,但外祖说,若及时不丢弃坏果,便会蔓延感染好果,最终导致整篓山楂腐烂。”

  “此话,长柏铭记于心,这些年外祖母帮姨母干过多少糊涂事,咱们全都心知肚明。”

  “外祖母难道要看着姨母一人的错,最终蔓延成毁了三家的祸?”

  “看着我等的前途都被她连累,落得个身败名裂的下场?”

  王老太太听到此话,不禁哑口无言,抹了一把老泪,感慨道:“可她是我身上真真切切掉下来的肉啊,哪里是什么坏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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