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日上三竿。

  西门大官人精神爽利,筋骨舒展,一骨碌爬将起来。

  他这一动不打紧,却似惊了鸳鸯、搅了春池,把两个犹在温柔乡里骨软筋酥、酣梦沉酣的美人儿——李桂姐与潘金莲,齐齐地聒噪醒了。

  两人睡眼乜斜,只觉周身暖烘烘、沉甸甸,如灌了铅也似。

  待得揉开杏眼,定睛细瞧,不由得“嗳哟”一声,臊得腮边飞起两朵红云!

  原来这二位,一个玉股横陈压住了香肩,一个粉腿搭在了柳腰,四条白藕也似的胳膊腿儿,你搭着我,我绕着你,竟似那扭股糖儿黏在一处,哪里还分得清楚张三李四、谁是谁非?

  二人素日里本就如冰炭不同炉,忽地里如此皮肉相亲,登时心头火起,小脸就冷了下来。

  “呀!”潘金莲低呼一声,好似被烙铁烫着,猛地将那压在李桂姐小腹上的一条粉腿抽回,带得锦被都掀动起来。

  那李桂姐也慌不迭将搁在金莲儿雪脯上的玉臂缩将回来,动作间。

  两人几乎是同时动作,又同时抬眼,四道目光如刀子般撞在一处,各自从鼻子里冷冷地“哼”出一股气来,眼神里尽是嫌恶鄙夷,仿佛沾上了什么腌臜物事。

  恨不能立时三刻洗刷干净。昨夜枕席间两人的万种风情,早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大官人一旁觑得真切,心下暗笑,只觉得这拈酸呷醋的光景更有趣几分。

  他也不点破也不阻止,只是一声笑,自顾自掀开那鸳鸯戏水的锦被,跳下地来。

  两个美人儿见状,哪里还顾得上斗那闲气?只怕伺候得老爷更衣迟了,被对方占了先机。

  登时也手忙脚乱,争着抢着爬起身来。

  都只穿着贴肉的抹胸儿,一个似新剥的桃仁,透着粉艳;一个如初掐的嫩葱,泛着青翠。

  露着雪雪的膀子,光溜溜、滑腻腻的脊背,赤着白生生的玉足,也顾不得地砖冰凉,便如穿花蝴蝶般,争先恐后地围拢到大官人身边,莺声燕语要伺候他更衣盥洗。

  那李桂姐是何等伶俐人物?自小在丽春院里打滚,看惯妈妈姐姐们伺候达官贵人,从小到大学的便是这这解带宽衣、擦脸递水的手段,正是她的看家本领,熟极而流。

  只见她手脚伶俐,柳腰款摆,先一步抢过搭在紫檀木屏风上的月白绫中单,手腕一抖便抖开了,软语温存道:“老爷,您抬抬手儿。”说话间,身子已如没了骨头的水蛇般贴将上去。

  大官人依言抬手穿衣,她那柔若无骨的柔荑便顺势探入腋下、肋侧几处要紧关窍,指尖如捻兰花,不轻不重地捏揉了几下。

  力道拿捏得恰到好处,一股酸麻解乏之意直透骨髓,舒服得西门庆眯缝了眼,喉咙里溢出几声惬意的嗯声。

  待要系那巾子时,李桂姐更是使出浑身解数。她款款蹲下身去,腰肢弯出个极是撩人的弧度,臀儿微翘,恰将一段风流袅娜的身段展露无遗。

  指尖翻飞如蝶,系得又快又牢靠,末了,才仰起那张被晨光映照得越发娇艳欲滴的脸蛋儿,眼波横流,似笑非笑地问道:“老爷,可勒着您没有?勒着时爹爹言语一声,奴好替爹爹松缓松缓。”

  再看那潘金莲,虽也紧赶着下了床榻,平素在这深宅大院里,伺候人的本事也算得心应手。

  然此刻与李桂姐一比,手脚便显出几分滞涩笨拙,竟似那新来的粗使丫头,处处透着不自在。

  她潘金莲虽长的绝色,又识得几个字,学过些琴棋书画的雅事,也不过是大户人家为着体面、图个好价钱摆弄的玩意儿,何曾受过行院里那等专为取悦男人而设的精细调教?

  论起这贴身服侍、撩云拨雨的细巧功夫,她这点子天生尤物的本事,如何敌得过窑子里千锤百炼口手相传的手段?

  潘金莲眼见李桂姐动作如行云流水,一抬手一投足都透着勾魂的劲儿,再看西门庆眯缝着眼、一副通体舒泰的受用模样,那心里头便似打翻了五味瓶,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如同开了染坊铺子。

  她死死咬着下唇,一双杏眼却似钩子般,牢牢钉在李桂姐身上:

  看她如何挨挨擦擦地贴近,如何似有若无地触碰爷的皮肉,那指尖力道是轻是重,眼神如何流转生波……心头那股子争强好胜的邪火“噌”地窜起老高,肚肠里早把那李桂姐咒了千百遍:

  “好个千人压、万人骑的粉头小淫妇!仗着在窑子里学得这几手不要脸的勾当,就敢在老娘眼皮子底下卖弄风骚!呸!你这些下三滥的营生,打量老娘学不会么?”

  “且睁大你那骚眼看仔细了,凭老娘这份天生的伶俐,过目不忘的心窍,待我将你这套狐媚子手段全盘偷学了去,再添上几分自家的心机,定做得比你强十倍、百倍!到那时节,看爹爹还稀罕不稀罕你这套窑姐儿的烂把式!管教你这小淫妇喝老娘的洗脚水!”

  潘金莲一面肚内咒骂,一面却学得十二万分用心,将那李桂姐伺候人的路数、关窍,一桩桩、一件件,都如烙铁般暗暗刻在了心头。

  眼瞅着更衣将毕,她觑个空子,忙不迭抢先去端那盛着温水的赤金面盆,心中暗忖:“这盥洗的活计,总该轮到我占个先手了罢?”

  哪曾想,她刚捧着热气氤氲的面盆儿近前,那李桂姐儿早已轻舒玉臂,将西门大官人往临窗那张铺着厚厚锦褥的宽大交椅上一推——

  “爹爹,您这儿坐稳了。”声音又甜又糯。

  大官人被她一推,先是一愣,旋即想起那夜在丽春院,这小蹄子伺候自己如厕时那手法,心领神会,便顺势往后一仰,舒舒服服地歪在椅中,懒洋洋地沐着那透窗而入的晨光,只等着受用。

  李桂姐莲步轻移,路过潘金莲身边时,故意抛过一个眼风,那眼神里七分得意,三分挑衅。

  随即伸出白藕也似的一对玉臂,不由分说,便将金莲儿手中那沉甸甸的赤金面盆接了过去。

  盆中热水是金莲儿倒的,底下沉着几片醒神的薄荷、佩兰叶子,水汽蒸腾,香气袅袅。

  可她却不急着让西门庆动手,反将那金盆稳稳放在旁边矮几上,自个儿探手入水,拧了一把热腾腾、软乎乎的细棉手巾。

  “爹爹,您且舒舒坦坦地躺着,闭目养养神。”

  李桂姐身子挨着那交椅的扶手,软软地弯下腰来:“这些粗苯活计,交给奴家便是。”她吐气如兰,那热气儿几乎喷到大官人脸上。

  西门庆正觉新奇有趣,乐得享受,果然闭了眼,大剌剌地仰靠着,一副任君采撷的模样。

  李桂姐便用那温热的软巾,动作既轻柔又麻利,先在西门庆面上敷了敷,待毛孔舒张,才细细擦拭起来。

  她指尖微凉,带着一层薄茧,西门庆心下明白,这是她素日练习琴琵琶磨出的痕迹。

  桂姐儿手下力道却拿捏得极有分寸,先是从额角鬓边细细揩过,再是眉心、鼻梁、双颊,连那耳根后、脖颈弯儿这等容易积汗发腻的犄角旮旯,都照顾得妥妥帖帖。

  热巾敷面,指腹或轻或重地按压揉捏,竟似暗合了某种导引的章法,舒坦得西门大官人浑身舒坦,喉间忍不住溢出一串惬意的“嗯……唔……”

  擦净了面皮,轮到洁齿漱口。

  李桂姐放下手中犹带温气的软巾,扭身从旁边一个精巧的剔红漆盒里,用两根葱管似的玉指,轻轻拈出一小撮碾得雪也似细的青盐末子。

  她眼角余光瞥见潘金莲还杵在那儿,心头冷笑,面上却故意扬了扬下巴,拿腔作调地吩咐道:“愣着干嘛?给爹爹拿细瓷盏啊!怎得没个眼力见,跟个木头似的站在这里,莫不是不想让爹爹舒服么?”

  这话夹枪带棒,明着指使,暗里贬损。

  金莲儿被她这几句话噎得三尸神暴跳,七窍内生烟!可当着大官人的面,她又不敢发作,只得强压下那口恶气,肚肠里早把那李桂姐的祖宗八代都咒翻了天:

  “好个没廉耻的小娼根!刷个牙也这般兴妖作怪!老娘倒要睁大眼看看,你这窑子里学来的下作手段,还能玩出什么花活来!”

  正恨得牙痒,又听李桂姐娇声吩咐:“记着用温水!仔细凉着了爹的牙口!”这分明是把她当粗使丫头支使!

  潘金莲气得眼前发黑,恨不能抄起那金盆砸那张狐媚子脸!可终究不敢,只得把满腹火憋在腔子里,咬着银牙,迈开那对白生生的光腿儿,气鼓鼓地转身去取水。

  那撅着的小嘴儿,能挂上个油瓶。

  可下一瞬,当潘金莲端着温水回来时,眼前所见,真真叫井里蛤蟆进城——算是开了天大的眼界!

  只见那李桂姐竟不用寻常的马尾刷子,而是伸出自己那涂着鲜红蔻丹、如同嫩笋尖儿般的纤纤食指。

  她先将指尖在温水里轻轻一蘸,再小心翼翼地在那雪白的青盐末子上沾了沾,指尖便裹上了一层晶莹的盐粒。

  “爹,您且张张口儿,仔细凉着。”她声音又软又媚,带着嗲嗲的腔调。

  西门庆饶有兴致,依言微微张开了嘴。李桂姐那带着凉意和细盐的指尖,便如一条灵活的小蛇,倏地探了进去!

  她用那柔嫩的指腹,贴着西门庆的齿列,极其轻柔、极其仔细地打着圈儿擦拭起来。动作既大胆又熟稔,指节微屈,竟能探到最里头的臼齿,分寸拿捏得极准,非但不令人作呕,反透着一股子亲昵。

  细盐在齿间摩擦,发出细微的“沙沙”声,如同春蚕食叶,一股清凉醒神的气息在口鼻间弥漫。

  李桂姐一边细细擦拭,一边还俯身凑近,吐气如兰地问:“爹,舌头根儿底下可要也给您净一净?那地方最易积秽。”话音未落,她那沾着盐粒的指尖便似无意、又似有意地,在大官人舌根处轻轻一扫!

  “唔……”西门庆喉间发出一声模糊的舒服声。

  潘金莲在一旁端着那盛漱口水的赤金盂盆,看得是目瞪口呆,脸上如同着了火,烧得滚烫!

  她往日伺候西门庆,不过是递个马尾刷、捧个漱盂,至多用巾子胡乱擦把脸,何曾想过还能有这等花样?这般亲昵又周全!

  更别提让大官人连手指头都不用动,便被人用这等法子伺候得通体舒泰!

  这、这等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狐媚手段,简直震碎了金莲儿攀比的心!一股强烈的自愧不如的挫败感,如同冰水浇头,让她恨不得立时三刻钻到地缝里去!

  好容易捱到洁齿完毕,李桂姐伺候西门庆用温水漱了口。她这才慢条斯理地抽出湿漉漉的手指,在备好的干净帕子上揩了揩。

  抬眼看见潘金莲还端着盂盆发愣,立刻把眼一翻,眉头一蹙,拿腔作调竟似个当家主母般呵斥道:“怎么愣着跟个木头一样,还不过来让爹爹吐漱口水,半点眼力劲儿也无,白长了副伶俐模样!”

  潘金莲见这小淫妇竟真把自己当粗使丫头呼来喝去,气得心肝脾肺肾都要炸裂开来!

  可自家老爷正张着嘴等吐水,她便是恨得滴血,又哪敢耽搁半分?

  只得强压下那口几乎顶破天灵盖的恶气,三步并作两步抢上前,将那沉甸甸、冰凉凉的赤金漱盂,捧得高高擎起,紧紧凑到西门庆嘴边。

  大官人喉咙里“咕噜”一声,“噗——”地将那口混着青盐的漱口水,结结实实吐进了盂中。

  金莲只觉得手中金盂重若千钧,自己活脱脱像个多余的下贱奴才,杵在这满室锦绣、温香软玉之中,浑身如同被千万根钢针攒刺,无一处不难受,无一处不憋屈!

  可这还没完!

  那李桂姐竟又变戏法似的,扭着水蛇腰走到妆台前,拈起一个玲珑剔透的玛瑙小瓶,拔开塞子,倒出几滴澄澈如朝露、异香扑鼻的蔷薇花露在自个儿掌心。

  她双掌合十,将那花露细细焐热了,这才转过身,腰肢款摆地挨到西门庆身边。

  也不言语,只将一双沾满香露、滑腻温软的玉手,轻轻覆在西门庆刚擦净的面皮上。

  那十根涂着蔻丹的纤指,带着撩人的温热与滑腻,不是拍,而是揉,是按,是摩挲,从额角到颧骨,从鼻翼到下颌,细细密密地游走,口中方娇笑道:“早起敷点子花露,提神醒脑,爷这一整日都容光焕发,精神头儿足足的!保管谁见了,都要赞一声‘好气色’!”

  西门庆被她这一套行云流水、体贴入骨又暗藏风情的服侍,伺候得浑身三万六千个毛孔无一个不畅快,通体舒泰如登仙境!

  大手顺着桂姐的柳腰滑下去,在她粉臀上掐了一把:“好个知情识趣的小肉儿!这般懂伺候,爷的心尖儿都要被你揉化了!”

  李桂姐儿被大官人当众掐得生疼,脸上却飞起两朵红云,吃吃地娇笑起来,眼波流转尽是得意:“老爷喜欢,便是奴家的造化!”

  潘金莲端着那尚有污水的金盂,如同泥塑木雕般僵立在旁,听着自家老爷的夸赞和调笑,看着李桂姐脸上那毫不掩饰的得意与春情,只觉得一股三昧真火“噌”地一下从顶门直冲脚底板,烧得她五脏六腑都要化作焦炭!

  她死死咬住后槽牙,指甲深深掐进掌心肉里,肚肠里早已翻江倒海:

  “好!好一个粉头小贱人!本该千人压、万人骑的!仗着在窑子里学得这些没脸没皮的服侍人勾当!连洗脸、刷牙、抹香露这点子事,都能弄出这许多狐媚子手段,变着法儿地勾引爷的魂儿!真真是下作到骨头缝里去了!”

  她一面在将李桂姐千刀万剐,一面却瞪大了那双几乎要喷出火来的杏眼,死死盯住李桂姐的每一个动作:

  那玉手如何焐热花露,指尖如何蘸取,掌心如何揉开,指腹如何摩挲爷的面皮,力道是轻是重,角度是偏是正!

  “小淫妇!你给老娘等着!你这些钻营取巧、卖弄风骚的窑姐儿把式,老娘看一遍就能学个十足十!待我细细琢磨透了,再添上几样更入骨的新鲜招数,定要做得比你更殷勤、更勾魂、让爹爹一千一万个离不得!”

  “到那时节,看你还拿什么在老娘面前显摆!总要轮到你给老娘端盆子钵盂的时候。”

  西门大官人被李桂姐这一套伺候得通体舒泰,这才心满意足地起身。

  他顺手在那粉嫩的脸蛋儿上拍了两下,笑道:“你来这仓促,那些首饰头面、鲜亮衣裳我也没让你带来,委屈你先将就着用她们几个的旧物。”

  大官人顿了顿,续道:“待爷得闲了,亲自带你去银楼,拣那顶好的赤金头面、珍珠翡翠,给你置办齐全!再去绸缎庄,扯几匹苏杭时兴的料子,给你做上几身鲜亮簇新的衣裳,包管比以前都体面!”

  那李桂姐原本正与潘金莲互相飞着眼刀,暗地里较劲。乍闻此言,只见她那张粉面先是惊愕地一滞,随即眉眼瞬间舒展开来,仿佛三月桃花骤放,一股巨大的狂喜直冲头顶!

  她身子一软,“哎哟”一声娇呼,作势就要双膝跪地谢恩:“老爷的恩典,奴家……”那膝盖弯儿还没着地,早被西门庆眼疾手快,一把搂进怀里。

  “起来起来!”西门庆搂着她软玉温香的娇躯,大手在她腰臀处揉捏了一把,浑不在意地笑道:“府上有规矩但没这么大!用不着动不动就下跪磕头,没的折了福分。这种事福上一福,尽心尽力把爷伺候舒坦了,比什么都强!”

  李桂姐被他搂在怀中,如同得了圣旨纶音,一颗心欢喜得几乎要跳出腔子!她连连点头,那声音又甜又糯:“老爷疼奴家,奴家晓得了!定当尽心竭力伺候爹!”

  说话间,身子更是像没了骨头似的,恨不得把自个儿揉碎了,化进西门庆的胸膛里去,一双玉臂也紧紧环住了老爷的腰。

  一旁的金莲儿,又眼睁睁看着那小贱人得意忘形地揉在老爷怀里,一张俏脸早已褪尽了血色,变得煞白煞白,那白里还透着一丝掩饰不住的惶恐——生怕自己就此被比了下去,失了宠爱。

  好在西门庆并未厚此薄彼。他安抚完李桂姐,果然也踱步过来,伸臂将僵立着的潘金莲也一把揽入怀中,大手在她背上拍了拍:“你这小人儿也莫急眼!到时候自然少不了你的份儿!好好在宅里乖乖巧巧的,也给你添置!”

  潘金莲被他这一抱一哄,那煞白的脸色瞬间回暖,如同抹了胭脂,眉眼也立刻舒展开来,绽出一个又甜又媚的笑靥,娇声道:“奴谢谢爹爹”

  说话间,还不忘扭过头,冲着一旁的李桂姐,示威似地飞了个眼刀子,小鼻子得意地一哼。

  西门庆左拥右抱,看着怀里两个尤物眉来眼去、暗潮汹涌的模样,他忽然想到如薛宝钗可卿那些端方守礼、讲究体面的官宦小姐。

  若是端着架子这后院,凭她们那点子清高做派、闺阁手段,如何斗得过这这种妖精?怕不是三两天就被啃得骨头渣子都不剩了!

  想必也得自我调教,学习进步不可!

  眼见大官人的身影消失在门外,李桂姐与潘金莲脸上那点和谐的笑意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李桂姐冲着潘金莲的方向,从鼻子里冷冷地、极轻蔑地“哼”了一声,下巴高高扬起,扭着水蛇腰,一步三摇地径自回房去了,那背影都透着十二分的得意与不屑。

  潘金莲被她这一“哼”激得心头火起,也毫不示弱地朝着李桂姐的背影,狠狠剜了一眼,从牙缝里挤出更响的一声“哼!”,这才踩着重重的步子,带着一肚子尚未消散的酸气与算计,也回了自己的屋子。

  暂时偃旗息鼓,只待下次交锋。

  西门大官人来到厅中,既然这便想起一桩要紧事。他扬声唤道:“来人!速去传来旺、来信三个过来!”

  不一时,来旺和来信这两个副管事便垂手肃立在面前。西门庆端坐椅上,手指敲着桌面,沉声道:“铺子里寻常的杭绸苏缎库存将罄,须得尽快补货。你两个并绸缎铺的仓库管事,带上两千两雪花官银,即刻动身,往张大户曾经南边老主顾那里去!”

  “顶好的云锦、蜀锦、织金缎子,若有新巧时兴的,也一并多进些!要紧的是那些走量的寻常缎子,务必多多益善,速速办妥运回来!”

  “最重要好好学,再捡上你们各自手上的伶俐小厮,连并着他们和你们两个好好学,谁先摸清绸缎门道,爷就让他多掌个铺子。”

  俩人大喜,赶紧拜谢!

  来旺是个机灵的,闻言忙躬身道:“爹吩咐的是。只是小的们近来听闻,南边水路陆路都不甚太平,有些地方闹得凶,匪盗也多了几分……”

  西门庆眉头一皱,随即挥手打断:“怕甚么!带上府里十数个精壮护院,我让武丁头给你们挑一些好手陪你们一起!路上打起精神,晓行夜宿,避开是非地头。务必把货囫囵个儿、平安无事地给爷押回来!若有闪失,仔细你们的皮!”

  “是!小的们明白!定不负爹的差遣!”二人齐声应诺,不敢怠慢,匆匆领命下去打点行装银两。

  吩咐完这桩大事,西门庆才觉心中略定。他信步踱向书房,推门而入,一股清雅的墨香混合着若有似无的甜暖气息便扑面而来。

  只见香菱正坐在窗下小几旁,捧着一卷书册看得入神。午后的阳光透过窗棂,在她身上镀了一层柔光,更显得她身姿纤细,气质沉静。

  听见门响,香菱如同受惊的小鹿,慌忙放下书卷,起身垂首,声音温软:“爷来了。”

  她快步让开主位,手脚麻利地铺开宣纸,研好松烟墨,又将一支上好的狼毫笔恭敬地递到西门庆手边。

  西门庆在她让出的位置坐下,鼻端萦绕的,除了书房固有的墨香、纸香,更有一股似兰非兰、似麝非麝的幽微暖香,丝丝缕缕,正是从身旁这温顺人儿身上透出来的。这香气与冰凉的墨气交织,竟生出一种奇异的熨帖之感。

  “嗯,今日练几个大字。”西门庆随口道,信手接过笔。

  香菱便侍立一旁,轻声指点着笔画的走势:“爷,这一捺,力道需再沉些……这一勾,腕子要活……”

  她微微倾身,纤纤玉指虚点着纸面,那衣袖间、鬓发边的暖香便更加清晰可辨地钻入西门庆的鼻息。

  却说这几日,西门大官人自在府中,真个是暖阁里的神仙,拥炉的富贵。

  外头已是初冬景象,庭前梧桐叶尽落,枯枝挑着几点残霜,天气越发寒起来,风一吹,嗖嗖地钻进骨头缝儿里。

  大官人却浑不在意,白日里只在暖香氤氲的书房里消遣。提笔临几行前朝法帖,写那筋骨开张的颜体;或是兴起,把三个粉肉团儿摆一摆作画。

  待到午后天光稍亮,寒气却更重几分。大官人便踱到后园勤练那两手没羽箭。

  三个美婢伺候得自己只消动动手指头,或是喉咙里哼一声,那三个便心领神会,伺候得周周全全,连块点心都恨不得嚼碎了嘴对嘴喂过来。

  若非是夜里太过勤谨抵消了不少精力,只怕这几日下来,大官人要胖上不少。

  如此消磨了几日光景,终于听得门外小厮传报:“爹,贺大人差人来了!”

  大官人精神一振,忙道:“快请进来!”

  须臾,一个青衣小帽、伶俐干练的小厮被引了进来,叉手唱喏道:“小的给西门大爹磕头!我家老爷吩咐小的来禀大爹,说军卫那边已预备妥当,请大爹得空时移步一见。”

  “好!好!”大官人心中欢喜,脸上却只浮着淡淡笑意,吩咐道:“去,叫玳安备马,跟我走一遭。”

  玳安闻声,一路小跑进来,垂手侍立。大官人抬眼一瞧,却觉着有些异样。这玳安往日里虽不算魁梧,却也筋骨匀称,面皮白净,带着几分伶俐劲儿。

  可眼前这人脸上褪了油光,黑了瘦精了不少。

  大官人上下打量他一番,奇道:“你这厮,几日不见,倒像是那庙里泥胎小鬼,被野猫啃去了半边身子——瘦脱了形了!怎地弄成这副鬼样子?”

  玳安一听这话,眼睛里的水光“唰”地就涌了上来,嘴角往下撇得能挂油瓶,喉咙里“咕噜咕噜”哽了几下,那眼泪珠子再也包不住,“吧嗒吧嗒”就砸在脚下的水磨砖地上。

  他“扑通”一声跪倒,膝盖砸得砖地闷响,带着透骨的委屈哭腔嚎道:

  “我的亲大爹呀!您老人家坐在暖阁里,哪里晓得那武丁头是个甚么去处?说它是阎罗殿,阎罗王都嫌它腌臜!真真不是人待的地界儿啊!”

  “每日里,天还墨黑墨黑,那催命鬼似的破哨子就‘呜呜’地嚎丧起来!冻得人骨头缝里都结冰碴子,也得硬从热被窝里往外爬!爬起来就是练!”

  “站那劳什子冰疙瘩桩子,一站就是几个时辰!腿肚子拧成了麻花,腰眼子酸得像被醋泡过!这入了冬,那寒气跟长了脚似的,顺着裤腿、袖管子就往里钻,冻得人五脏六腑都抽抽!”

  “这还不算!那武丁头教头,生得比画上的夜叉还凶恶三分!稍慢一步,他那牛皮鞭子,‘嗖——啪!’像摔炮仗似的就下来了!小的……小的这屁股蛋子……早被他抽得开了八瓣的花儿,坐也坐不得,睡也睡不安生!”

  “鞭子抽也罢了,小的把牙咬碎了也能忍!他那巴掌,蒲扇似的,又厚又沉,拍石板一拍就是裂几块,偏自个儿还不晓得轻重!前日里小的手脚慢了些,他抡圆了照着后心就是一巴掌!打得小的当时眼冒金星,嗓子眼发甜!到如今,晚上睡觉翻身,那骨头还在隐隐作痛,跟散了架一般!”

  “每日里吃的倒有肉有菜,可架不住睡得比打更的梆子还晚!鸡叫头遍就得起!大爹啊……小的……小的真是掉进了冰窟窿,又挨鞭子又挨冻,遭了老鼻子的罪了!”

  说着,竟真个不管不顾,抽抽噎噎,鼻涕眼泪糊了一脸,冻得亮晶晶的,好不凄惨。

  西门庆看他这霜打茄子、涕泪横流的狼狈相,非但没起怜意,倒被他逗得“噗嗤”一声笑出来,顺手抄起桌上一个吃剩的冻梨核儿,作势要砸他,笑骂道:

  “没出息的囚攮的!哭天抢地,像个甚么样子!滚起来!男儿汉大丈夫,这点筋骨皮肉的苦楚算个屁!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

  “练就一身好本事,手脚利索,胆气雄壮,将来岂不是你的天大造化?再熬些时日,练出点模样来,自然就不用再去那腌臜地方了。眼下这点委屈,也值得你嚎丧?还不快滚起来,把你那花猫脸擦巴擦巴,随我出门!”

  玳安见大官人说得轻飘飘,还带着笑,心知再哭诉也是瞎子点灯——白费蜡,只得把那满肚子的冤屈和着鼻涕眼泪,一股脑儿咽回肚里。

  只得在脸上胡乱抹了几把,带着浓重鼻音应道:“是……大爹说得是……小的……晓得了。”

  这才蔫头耷脑地爬起来,垂着肩膀,一步三挪地蹭出去备马鞍,那背影,活像被抽了筋的癞皮狗。

  主仆二人不多时便到了守御所军卫衙门。那贺千户贺大人早已得了信,亲自迎出二门来,满面堆笑,抱拳道:“啊呀呀,好弟弟!可把你盼来了!快请里面奉茶!”

  西门大官人也笑着还礼:“贺哥哥相召,必然是事情办妥了,如此欣喜敢不从命。”二人携手步入后堂暖阁,分宾主坐下,自有小校捧上香茶。

  寒暄几句,贺大人便切入正题,压低声音道:“好弟弟,前番那桩泼天功劳,老哥我得朝廷的正式封赏文书尚在走那繁文缛节,一时半刻还下不来。不过……”

  他脸上露出一丝神秘又得意的笑容,“你要得这悬赏却是先到了!”说着,从袖中抽出一卷裱糊得颇为硬挺的纸来,双手递与西门大官人。

  大官人心下一动,接过展开。只见那纸上墨迹浓黑,是一张官府正式行文的“募缉告示”。抬头一行便是斗大的字:

  “悬赏缉拿逆贼史文恭”!

  下面正文写得明白:

  “准兵部札子,刑部勘合。今有巨寇史文恭,谋反叛逆,戕害官军,劫掠州县,罪恶滔天,罄竹难书。实乃十恶不赦之首逆!

  为肃靖地方,儆效凶顽,特颁此赏格:有能擒获史文恭,无论生死,解送有司者,赏——上等官银叁仟两!另,赐绢帛五佰匹!

  如有知其踪迹,首告官府,因而拿获者,赏银壹仟两!

  其有窝藏、资助、知情不举者,与贼同罪,决不轻贷!

  此告示实贴处,军民人等一体知悉,咸使闻知!

  下头盖有兵部、刑部及本地都指挥使司鲜红大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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