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请九千岁先行离开,在下有点家事要处理。”苏缙恭声说到。

  “嗯”谢无咎起身回礼向门口走。

  祠堂烛火噼啪炸响。

  苏缙缓缓拔剑,剑尖却指向牌位后那幅“忠”字。

  “先帝负我苏家,太后杀我女儿,如今还想逼我杀第二个?”

  他反手一剑,劈碎“忠”字,木屑飞溅。

  他俯身,一手扶起苏瓷,一手扶起阿史那灼:

  “两个女儿,我都要。”

  苏氏宗祠尘封十七年,第一次敞开。

  沈晚棠披素服,亲手点燃二十七盏长明灯。灯影里,她牵着一个少女缓步而入——那少女与苏瓷一般高矮,一般眉眼,只在左眼角多一滴朱砂泪痣。

  少女跪于蒲团,叩首三声,额头磕破青砖。

  “苏氏次女苏灼,归宗。”

  沈晚棠的声音在颤抖,却极稳:“列祖列宗在上,此女虽流落北狄十七年,却仍是苏家骨血。今日起,生入族谱,死归祠堂,再不许任何人抹去。”

  苏缙抬手,镇北剑划破掌心,血滴入酒盏,酒色殷红。

  “我以苏氏家主血誓:谁再敢以‘不祥’二字辱我次女,剑下无情。”

  族中耆老跪倒一片。

  “双生不祥,祖训不可违!”

  “北狄血脉,怎可入谱!”

  苏瓷未语,谢无咎自暗影里走出,蟒袍曳地,指尖轻轻一弹。

  一颗人头滚到众老面前——太后母族承恩公世子,昨夜刚被“北狄余孽”割喉。

  谢无咎温声:“诸位若嫌血不够,我再去取。”

  众老噤声。

  朱笔蘸金粉,苏缙亲手在族谱末页添一行:

  【景昭十二年腊月初七,诞次女灼,母沈氏晚棠;景昭二十九年三月初十,归宗。】

  金粉未干,苏灼以指沾血,在自己名字旁按下一枚指印。

  血印与金粉交叠,像一朵盛开的朱砂梅。

  市井哗然,京师贴出八百里告示:

  “苏氏次女苏灼,于北狄王帐救太子、斩叛臣,功封‘归义郡主’,世袭罔替。”

  百姓哗然。

  说书人添油加醋:

  “当年双生女,一留京中,一入狼帐;如今狼女回京,凤冠加身!”

  赌坊开新盘:

  押苏灼活过春闱的,一赔十;

  押苏瓷让位的,一赔二十;

  押九千岁娶姐妹同归的,一赔五十。

  夜深,苏缙把祠堂大门落锁,只留一盏青灯。

  灯影下,三张面孔:

  苏缙——卸了甲胄,只着素袍,却仍是杀伐气;

  沈晚棠——褪了珠钗,指尖缠着白纱,眸色却亮得吓人;

  苏瓷——跪得笔直,背脊如剑,等待最后的审判。

  苏缙抬手,把一卷泛黄的密诏丢到苏瓷膝前。

  “自己看。”

  诏上朱批:

  ——“景昭十二年,沈氏产一女,名瓷,记于玉牒。

  钦此。”

  落款是先帝御笔,绝无更改。

  苏瓷指尖发颤。

  沈晚棠柔声补刀:“阿瓷,你从来就是苏家唯一的女儿。

  那所谓的‘孪生’,只是太后逼我们演的一出戏。”

  沈晚棠把另一只匣子推到女儿面前。

  匣里是一截脐带、一枚血符、一枚碎玉——

  正是昨夜阿史那灼拿来认亲的全套“证据”。

  “脐带是从北狄死婴身上取的,

  血符是太后身边的巫祝仿先帝笔迹,

  碎玉是魂晶赝品,一遇真血就裂。”

  她抬手,指尖在苏瓷掌心划下一道浅口,血珠滚落。

  碎玉果然“咔嚓”一声,碎成齑粉。

  苏缙负手,声音低沉:

  “当年你母亲难产,确实只诞下你一人。

  太后却趁机塞来一个死婴,逼我们收养,

  说‘双生不祥,留一可活’。

  我们若不认,她便要扣苏家一个‘欺君’的罪名。”

  沈晚棠冷笑:“我们便顺水推舟,

  把死婴抱进宫,告诉太后:

  ‘苏家认下了,但孩子体弱,需养在庄子上。’

  太后自以为安了眼线,

  却不知,那孩子十七年前就埋在了庄子的梅树下。”

  苏缙蹲下身,与女儿平视:

  “阿瓷,你道我为何今日大张旗鼓认女?

  ——我要让太后相信,

  她的‘影子’已经打入苏家心脏。

  她越信,越会把底牌一张张亮给我们看。”

  沈晚棠补一句:

  “阿灼那张脸,是我亲手挑的北狄死囚,

  削骨易容,养了十七年,就为今日。”

  苏瓷抬眸,声音发哑:“那阿灼……”

  “她知道自己是谁,也知道自己活不过春闱。”

  苏缙声音冷得像刀,“但她甘愿做饵,

  因为太后答应她,事成之后给她母亲一条生路。”

  沈晚棠走到窗前,推开一条缝。

  远处慈宁宫灯火通明,人影晃动。

  “太后此刻一定在笑——

  笑我们被‘骨肉亲情’冲昏了头,

  笑苏家终于把把柄送到她手里。”

  她回头,眼底寒光乍现:

  “可她不知道,

  把柄的另一端,拴的是她的脖子。”

  苏瓷缓缓起身,声音平静:

  “父亲、母亲,接下来,女儿该怎么做?”

  苏缙把镇北剑递给她:

  “三日后春闱,阿灼会‘病逝’。

  你以‘丧妹’之名,罢朝三日。

  太后必趁机发难,逼你交出兵权“”

  沈晚棠握住女儿的手,声音温柔得像雪:

  “阿瓷,别怕。

  有我们在你身边。”

  ……

  青灯熄灭。

  祠堂重归黑暗。

  苏瓷提剑,对父母行了一个军礼:

  “女儿领命。”

  黑暗中,苏缙的声音最后一次响起:

  “记住,苏家从头到尾,只有你一个女儿。

  其余的,都是棋子。”

  卯正,苏府小厨房。

  灶膛里松柴噼啪,米汤滚得雪白。厨娘老周蹲在灶门口添柴,一边偷听窗根底下的小丫头嚼舌——

  “听说昨夜太后被围,今儿一早宫里就抬出三车碎瓷。”

  “嘘——大小姐昨夜回来,鞋底全是血。”

  话音未落,一只素手掀帘。苏瓷只穿家常月白夹衫,袖口半卷,露出两截细白腕子。

  “粥好了吗?”

  老周忙不迭盛出一碗,撒一把桂花糖。

  苏瓷捧着碗蹲在灶门口,同老周并排,热气扑得睫毛微湿。

  “往后别叫大小姐,叫阿瓷就行。”

  老周憨笑:“那可不成,规矩不能废。”

  苏瓷拿筷子搅粥,低声补一句:“规矩是人定的,人也得吃饭。”

  苏府膳厅。

  沈晚棠亲手盛粥,苏缙低头吹凉,二人目光偶尔相撞,皆带着一夜未眠的血丝。

  昨夜,他们终于撬开了“阿灼”的贴身妆匣——

  匣底暗格,藏着一张薄如蝉翼的北狄密信:

  “事成,杀苏瓷,夺龙脉。”

  字迹是赫兰烬的,落款却是“灼”字血印。

  粥勺“当啷”一声掉在桌上。

  沈晚棠指尖发抖:“我们差点……把狼崽子当女儿。”

  偏院,“苏灼”正在梳头,铜镜里映出一张与苏瓷别无二致的脸。

  她指尖拈着一根细簪,簪心幽蓝——与太后毒杀永嘉公主的“蚀骨”同源。

  门被推开,苏缙提剑而入,剑尖点地。

  “阿灼,”他声音沙哑,“你母亲想你想得紧,随我去祠堂磕个头。”

  女子回眸,泪痣轻颤,笑得乖巧:“父亲,女儿正有此意。”

  她起身时,袖中暗器无声滑入掌心。

  祠堂长明灯下,沈晚棠捧着一只漆盒。

  盒里是一截焦黑脐带、一枚血符、一枚碎玉——

  正是昨夜“认亲”的铁证。

  “灼儿,”沈晚棠声音温柔,“再滴一次血,让祖宗也认认你。”

  女子指尖微顿,血珠落下。

  玉片却泛起幽绿,与祠堂供桌上的镇魂铃共鸣。

  沈晚棠倏然抬眼——

  镇魂铃只认苏家血脉,幽绿是北狄魂晶的异光!

  剑光一闪。

  苏缙的镇北剑已横在女子颈侧:“你不是阿灼!”

  女子低笑,声音却陡然变冷:“我本就不是。可你们认错了人,就得付出代价。”

  她袖中毒簪直刺陆晚棠心口!

  电光火石间,一道人影掠入。

  苏瓷以肘挡簪,毒尖擦过她臂弯,血线瞬间泛黑。

  “惊鸿”出鞘,寒光逼退女子三步。

  “阿姐,”女子声音扭曲,“你占了我的身份十七年,如今连父母的心也要占?”

  她撕下人皮面具,露出一张与苏瓷七分像却更妖冶的脸——

  真正的“阿灼”,或者说,赫兰烬精心雕琢的“影子”。

  毒发迅猛,苏瓷踉跄。

  女子却趁机掠向门外,剑尖直指苏瓷咽喉。

  千钧一发,一道身影挡在苏瓷面前。

  苏珩——苏家二哥,臂弯还缠着绷带,却死死握住女子的手腕。

  “阿灼!”他声音颤抖,“别伤她!”

  女子眼中闪过一丝错愕,随即冷笑:“二哥,你拦我?”

  苏珩掌心渗血,却固执地不松:“你是我妹妹,她也是。我不许你们互相残杀!”

  苏缙的剑锋一转,挑飞女子毒簪。

  沈晚棠抱住中毒的苏瓷,以口吸出毒血,声音凄厉:“来人!请太医!”

  她抬头,泪眼里是彻骨的悔与恨:“你不是我女儿!我女儿早死在北狄火里!”

  女子怔住,指尖微颤。

  苏珩却在这空隙里,一把将她拉入怀中,声音低哑:“别走,我带你离开京城。”

  祠堂暗室,苏缙打开一只尘封的铁匣。

  匣里是十七年前的稳婆血书、先帝密诏、以及——

  一张小小的襁褓布,上面用北狄文字绣着“灼”字。

  “你母亲在北狄生你,却只活了三天。”

  苏缙声音冷硬,“赫兰烬用她的骨血炼阵,用她的脸塑你。

  你不是我女儿,你是我女儿的影子。”

  女子脸色惨白,踉跄后退。

  苏珩却固执地挡在她面前:“父亲,她是无辜的!”

  苏瓷毒解,臂弯缠着白纱,提剑而来。

  “二哥,让开。”

  苏珩红着眼:“阿瓷,她没有害过你们,放过她,好嘛?!”

  女子却突然笑了,笑声凄厉:“是吗?如果我不放了?!”

  她反手一簪刺向苏瓷,却在最后一刻偏了半寸,簪尖没入苏衡肩头。

  血溅三尺。

  苏珩闷哼,却将她搂得更紧:“别怕,二哥带你回家。”

  女子被锁入祠堂偏院。

  窗棂外,一株枯梅突然抽芽,开出幽蓝的花。

  苏珩每日来送饭,隔着门缝与她说话:

  “阿灼,梅花开花了,你出来看看。”

  女子隔着门,声音低哑:“二哥,我是假的。”

  苏珩却笑:“假的也好,真的也罢,你是我妹妹。”

  夜深,苏瓷立于梅树下,指尖拈着一朵蓝花。

  谢无咎从暗处走出,轻声道:“心软了?”

  苏瓷将花揉碎,声音极轻:“是吗?不过,九千岁怎么有心情来我苏府?”

  “是吗?我来看看你,不过你没事就好,我该离开。”说完,谢无咎就离开了。

  苏瓷明白谢无咎为什么来,不过他来的速度太快,看来苏府也有他安排的人。

  苏府西偏院。

  青砖苔厚,铁锁生花。

  苏珩每日辰末来送饭,酉正来添灯,风雨无阻。

  假“苏灼”坐在窗下绣梅,一针一线,把幽蓝魂晶的碎屑绣进花瓣里。

  苏珩推门,手里是一盒玉蓉酥。

  “阿灼,你尝尝。”

  她抬眸,泪痣轻颤:“二哥,阿瓷又罚你跪祠堂了?”

  苏珩苦笑:“她是我妹妹,训我两句罢了。”

  针尖却在他看不见的地方,悄然刺破指腹。

  一滴血,渗入丝线,成了最毒的引子。

  风言起于微末

  夜里,苏珩陪她在廊下看星。

  假灼将头靠在他肩上,声音像雪落无痕:

  “二哥,阿姐说,我若再不安分,就把我送回北狄。”

  苏珩蹙眉:“她不会。”

  “她会的。”

  假灼指尖轻点他心口,“她说,苏家只能有一个女儿。”

  星光下,苏衡第一次沉默。

  苏瓷查账,发现西偏院的月例被多拨了五两银子。

  老周嗫嚅:“二少爷吩咐的,说姑娘胃口不好,要添燕窝。”

  苏瓷没说什么,只在账簿上勾了一笔。

  夜里,假苏灼对苏珩含泪:“长姐嫌我多吃一口饭,都要记账,我活着是累赘吗?”

  苏衡握筷的手背青筋暴起。

  家宴。

  沈晚棠给假苏灼夹了一箸鱼,苏瓷顺势把鱼转给了苏衡。

  “母亲,她尚在毒发,忌腥。”

  假苏灼垂眸,一滴泪落在碗里。

  苏珩猛地起身:“阿瓷,你何必当众给她难堪?”

  苏瓷抬眼,声音极冷:“二哥,她在装。”

  “可她在哭!”

  “眼泪也会杀人,你忘了吗?二哥。”

  筷子“啪”地摔在桌上,苏珩转身离席。

  沈晚棠想追,被苏缙按住。

  老人目光如刀:“让他去,不撞南墙,他不回头。”

  晚上假苏苏灼高热不退,苏珩冒雨去请太医。

  太医未到,假苏灼先吐出一口黑血。

  她抓住苏珩的手,指甲陷入他皮肉:

  “二哥,长姐要我的命……”

  苏珩红了眼,拔剑劈开锁链,抱着她冲出府门。

  雨幕里,他回头望了一眼宗祠的灯火,声音嘶哑:

  “苏家既容不得她,那我带她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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