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府安静了三天后,对外宣称苏灼已死。

  几天后,暮雨潇潇的一天。

  突然京师南门轰然洞开,一队残旗铁骑踏水而来。

  马背上伏着两个人:

  ——苏珩,左肩箭创透骨,血染半身;

  ——“阿灼”,面色苍白,双手被缚,腕上勒出紫痕。

  守门校尉欲拦,被苏珩以剑鞘一撞:“让开!”

  马蹄踏碎水洼,直奔苏府。

  祠堂前,灯火如昼。

  苏瓷披麻戴孝,正为“亡妹”守灵。

  听见马蹄,她回首——

  雨幕里,苏珩踉跄下马,跪在青石板上:

  “阿瓷,我把人带回来了。”

  他身后,“阿灼”被侍卫拖下,雨水冲开她脸上的泥污,露出与苏瓷一般无二的眉眼。

  苏缙拄剑而出,目光如炬:“何人?”

  苏珩叩首,声音嘶哑:

  “北狄王帐内乱,赫兰烬残部欲斩她以祭旗。

  我闯营救人,她替我挡箭,几乎死在雪原。

  父亲,孩儿以命担保——她是真妹妹!”

  苏珩从怀中掏出一物——

  一枚完整的同生玉,玉心嵌着一缕赤金丝,与祠堂供桌上的残玉严丝合缝。

  陆晚棠捧玉的手在抖,泪水滚落:“这是……我当年亲手缠的丝线。”

  苏瓷眯眼,指尖真气探入玉心,一股温热的血脉共鸣涌来——

  确是苏家骨血。

  当夜,祠堂暗室。

  苏缙、沈晚棠、苏瓷、苏珩围坐。

  苏珩将雪原之事娓娓道来:

  ——赫兰烬死后,北狄分崩,阿灼被囚为圣女;

  ——她趁乱逃营,以血为引,唤醒同生玉;

  ——雪原狼群围攻,她以魂晶碎片御兽,救苏珩一命。

  沈晚棠握住“阿灼”的手腕,探她脉象,

  脉象紊乱却生机顽强,确有北狄巫蛊之毒,也确有苏家血脉。

  她哽咽:“是我女儿……真的是我的女儿。”

  苏缙沉默良久,终是抬手:“开祠堂,再验血。”

  祠堂长明灯添油,火舌窜高三寸。

  “阿灼”割掌滴血,血珠滚入灯盏,

  火焰瞬间由青转赤,如凤展翅——

  苏家嫡脉独有的“凤焰血”。

  耆老们跪倒,颤声高呼:“真女归宗!”

  苏瓷站在一旁,指尖冰凉。

  她分明记得,那具被雪掩埋的“假妹妹”尸身,

  腕上也有同样的血线。

  夜半,苏瓷回房。

  “阿灼”尾随而入,声音轻得像雪落:

  “阿姐,谢谢你替我守灵。”

  她抬手,替苏瓷掖了掖鬓角,指尖却有意无意掠过她颈侧脉门。

  苏瓷反手扣住她腕骨,声音极冷:“别碰我。”

  “阿灼”低笑,泪痣在灯下像一滴未落的血:

  “阿姐怕我?让我猜猜这是为什么?”

  前世到死都没有这个妹妹,怎么会突然出现。

  五天后

  苏府设宴,为“苏灼的迎亲宴上”举办的认祖归宗。

  酒过三巡,“阿灼”起身敬酒,袖中滑出一枚幽蓝毒针。

  针尖对准苏瓷后心,却在落下瞬间——

  被苏瓷反手扣住。

  “同一招,用两次?”

  苏瓷冷笑,指尖用力,毒针断成三截。

  “阿灼”面色不变,声音却陡然变低:

  “阿姐,你可知我为何回来?”

  她撕开衣领,心口赫然嵌着半枚魂晶——

  正是赫兰烬临死前种下的“噬魂蛊”。

  “赫兰烬要我杀你,以蛊为引。我不愿,蛊虫便啃我心脉。”

  她抬手,指尖沾着心口渗出的黑血,

  “我回来,只想问一句——苏家肯不肯为我剜心取蛊?”

  什么?

  苏父苏母知道这个情况后。

  祠堂再开,灯火如昼。

  苏缙提剑,剑尖对准“阿灼”心口:

  “剜心,灼儿,你知道很痛的,你可能不会活下去,但不剜,你就肯定活不下去。”

  沈晚棠却扑过去抱住她,泪如雨下:“剜!剜我的!我不能再丢一次女儿!”

  苏珩跪在一旁,声音嘶哑:“父亲,让我来!她救过我的命!”

  “开始吧,父亲,母亲,二哥,女儿不怕,只有能活下去。陪在你们身边。”

  苏灼眼神严肃地说道。

  “好,是我们苏家的女儿。”

  苏瓷抬手,止住了所有声音。

  她走到“阿灼”面前,指尖探入她心口,真气裹住魂晶。

  “噬魂蛊,以魂为引,以血为锁。”

  她声音平静,“要解,需以血亲心头血为引,再以龙脉镇之。”

  她转身,抽出镇北剑,剑尖对准自己心口:

  “用我的。”

  前世没有这回事,我到看看究竟想干嘛?

  剑光落下,血溅三尺。

  却不是苏瓷的心口——

  而是“阿灼”的腕脉。

  苏瓷以剑气震碎魂晶,蛊虫破体而出,化作一缕黑烟消散。

  “阿灼”跪倒在地,泪如雨下:“阿姐,你为何救我?”

  苏瓷俯身,声音极轻:“因为苏家,从不欠第二次命。”

  魂晶碎,黑烟散。

  假“阿灼”倒在血泊,心口却浮现一缕幽蓝光脉——与苏家祠堂的镇魂灯同频闪动。

  苏缙惊愕:“镇魂灯只认苏家直系!”

  沈晚棠扑过去,指尖触及那光脉,热泪滚落:“这是阿灼的魂灯……她活过来了!”

  苏瓷却在心里冷笑——那光脉,是谢无咎昨夜以龙血秘术引的“借灯”,专门骗镇魂灯。

  当夜,祠堂二十七盏长明灯无风自亮,灯焰由青转赤,如凤展翼。

  耆老跪倒:“真女归位!灯神显灵!”

  苏瓷欲言,被谢无咎以眼神制止。

  他低声耳语:“灯亮三次,苏家便会认死。且看他们如何自圆其说。”

  假阿灼醒来,开口第一句便是:

  “爹,娘,那年雪原,你们把我交给稳婆,可记得我腕上的梅形胎记?”

  她卷起袖口,腕骨处赫然一瓣淡粉梅痕。

  沈晚棠捂嘴痛哭:“是!我怕你冷,用银簪烙的!”

  ——那梅痕,是谢无咎用北狄火烙术,在剜心瞬间烙下;沈晚棠的记忆,被这一句话拉回十七年前的雪夜。

  苏珩跪在祠堂前,以断匕抵喉:

  “父亲若再疑她,孩儿便陪她一起死!”

  血线划破皮肤,苏缙终于松口:

  “好!她便是苏灼,我苏家次女!”

  镇北剑“当啷”一声落地,仿佛斩断了所有怀疑。

  朱笔蘸金粉,苏缙亲手在族谱上添第三行:

  【景昭二十九年四月十五,次女灼魂灯复明,血脉再正,永为苏氏。】

  金粉未干,假阿灼以血为印,泪如雨下:“女儿叩谢父母再生之恩。”

  京师赌坊连夜改盘:

  押“假女成真”的,一赔一;

  押“摄政王让位”的,一赔三;

  押“九千岁娶姐妹同归”的,一赔十。

  说书人添新段子:

  “苏家一门两凤,真真假假,连祖宗都认不清了!”

  当夜,谢无咎在暗室对苏瓷低语:

  “苏家已彻底入瓮。

  下一步,我倒想看看你还有什么法子让苏家脱离朝廷。”

  苏瓷望着窗外灯火,声音轻得像雪:

  “是吗?那九千岁试目以待吧……”

  当夜,谢无咎抬着一口檀木箱入府。

  箱开,是太后贴身大宫女“绣春”的头颅。

  头颅口中含着一枚血珠。

  “伯父伯母,”

  他声音温柔得像雪落无声,“这是恭喜你们寻回自己次女的礼物。”

  苏缙第一次正视这个疯子,良久:

  “九千岁,苏家欠你一次,苏缙在此感谢了。”

  “无防,毕竟既是苏大小姐的妹妹,那就是我的妹妹,礼物送到了,在下就告辞了。”

  谢无咎说完后,也不等苏缙他们是什么反应,就离开了。

  阿史那灼在祠堂前,亲手点燃一炷香,香名“归元”。

  她轻声道:“阿灼已死,从今往后,我只是苏家次女——苏灼。”

  东厂暗室内。

  赫兰烬的血蝶落在谢无咎指尖,化作一行小字:

  “魂晶玉成,双生局开。真凤假凰,一线生机在祭龙台。”

  谢无咎指腹碾碎血蝶,抬眸看向苏瓷:“太后想用影子替嫁,北狄想用影子夺龙脉。我们呢?”

  苏瓷轻笑,眼底却无温度:“让他们抢,抢到最后,发现藏的是刀,才是好戏。”

  苏瓷、谢无咎、赫兰烬,三方对峙。

  赫兰烬率先开口:“我只要龙脉,真凤假凰,我不在乎。”

  谢无咎挑眉:“我要她平安。”

  苏瓷抬手,短刃横在赫兰烬颈侧:“我要太后死。”

  赫兰烬低笑:“成交。”

  慈宁宫。

  “影子”跪在太后脚边,声音却不再是苏瓷,而是赫兰烬的嗓音:

  “太后,您可知魂晶玉的另一用处?”

  太后瞳孔骤缩。

  “影子”抬手,魂晶玉碎,一缕黑烟钻入太后眉心。

  太后却发不出声音,只死死抓住“影子”衣角——

  “影子”俯身,声音温柔至极:“您养我十年,如今,该我还债了。”

  皇帝急召谢无咎与苏瓷入宫。

  殿上,“影子”摘下面具,露出真容——

  竟是赫兰烬本人所扮,而真正的“影子”,早已死在祭龙台。

  赫兰烬微笑:“陛下,太后与北狄勾结,证据确凿。臣特来送您一份大礼。”

  他抬手,魂晶玉碎片飞向皇帝——

  却在半空被谢无咎一剑劈碎。

  苏瓷旋身掠起,短刃直指赫兰烬咽喉:“北狄的债,该还了。”

  赫兰烬唇角仍噙着那抹笑,却不及眼底——他两指并起,在刃锋划破皮肤前一瞬夹住薄如蝉翼的刀身。血珠顺着颈侧滚落,烫得惊人。

  “债?”他低声重复,眼底映出苏瓷紧绷的下颌线,“怕是算错了吧?”

  话音未落,他指间骤然发力。魂晶玉碎裂时迸出的幽蓝残光竟未消散,此刻如活物般顺着短刃爬向苏瓷手腕。谢无咎眼神骤变:“退!”

  但苏瓷已感到经脉中窜入的寒意——那是北狄巫祝以血豢养的魇咒。她当机立断弃刃,却见赫兰烬以指为刃,在自己掌心划出一道血符。鲜血滴落的瞬间,殿中地砖突然浮现出与魂晶玉同源的纹路,像一张骤然收紧的网。

  “大礼从来不是那块玉。”赫兰烬的声音混着血腥味,在苏瓷耳边低语,“是你们脚下……整座皇城。”

  谢无咎的剑再次劈来,这次直指赫兰烬手腕。剑光掠过之处,血符断裂成两截,可那些幽蓝光丝却如被激怒的蛇群,猛地反扑向谢无咎的剑脊。金属与灵力相撞的尖锐声响里,苏瓷看见谢无咎虎口迸裂,长剑险些脱手。

  而赫兰烬借这一瞬的空隙,竟用染血的手握住了苏瓷弃落的短刃。刀柄在他掌心转过半周,刃尖调转——

  “小心!”谢无咎的怒吼声中,苏瓷感到肩头一凉。

  短刃没入她左肩寸许,却被她抬手扣住赫兰烬脉门,生生止住了去势。血顺着刀槽涌出,浸透她半边衣衫,却衬得她眼底杀意更盛:“北狄的债,”她一字一顿,“用命还。”

  赫兰烬终于敛了笑。他低头看两人交叠的手——苏瓷的指甲已陷入他腕间血肉,而她的血正顺着刀身与他的血交汇,在魂晶玉残光的照耀下,竟呈现出诡异的紫色。

  “原来如此。”他忽然明白了什么,目光扫过殿中愈发明亮的阵纹。

  苏瓷冷笑,猛然旋身。短刃在她肩头剜出更深的伤口,却也借此彻底脱离了赫兰烬的掌控。血珠飞溅之处,地砖上的幽蓝纹路竟如被灼烧般寸寸龟裂。

  谢无咎趁机欺身而上,剑尖直指赫兰烬心口。

  赫兰烬却在此刻做了一个谁也想不到的动作。

  他张开双臂,任由剑锋刺入左胸半寸,同时右手并指如刀,竟生生剜向自己的心脏——

  “陛下!”苏瓷瞳孔骤缩。

  赫兰烬负伤遁走,留下一句话:

  “真凤已醒,龙脉将裂,我们北狄见。”

  苏瓷的视线开始发灰。

  左肩的血顺着指尖滴落,在碎裂的青砖上绽出细小的血花,一朵接一朵,像无声的雪。

  她听见谢无咎在很近的地方喊她名字,声音却像隔着一层水——“苏瓷!别闭眼!”

  她想说“闭嘴”,可喉咙里涌上来的却是一口腥甜。

  世界骤然倾斜,她倒进谢无咎怀里,仿佛看见了前世谢无咎杀她的场景……仿佛听到了前世被灭门的惨叫……

  难道终归逃不掉前世的命运嘛?,对不起……

  翻遍两世光阴,仍救不了你们。

  原来命运从不给人第二次机会,它只是换一把更钝的刀,慢慢割。

  对不起,我终究只能带着你们的名字,一起沉进黑暗。

  下辈子在当你们的女儿吧,这世就不等你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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