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低沉而带着一丝若有似无赞许意味的话语,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沈婉清心中漾开层层涟漪。

  身手不错?胆子够大?

  他是在……夸她?

  沈婉清抬眸,对上司徒擎那双深不见底的墨眸。那里面没有嘲讽,没有轻视,只有一种纯粹的、近乎审视评估的锐利光芒,仿佛在衡量一件物品的价值,或是评估一个……值得注意的对象。

  这种目光让她本能地感到一丝不适,却又奇异地冲淡了些许尴尬和窘迫。至少,他没有像寻常男子那般,看到她这副狼狈模样便流露出怜悯或轻蔑。

  她迅速压下心头异样,定了定神,微微福了一礼,声音尽量平稳地回道:“王爷谬赞。臣女并非胆大,只是为人子女,见母亲久病缠身,心中焦灼,听闻深山有奇药,便想来碰碰运气。方才情急之下,举止失措,让王爷见笑了。”

  她将动机归结为“孝心”,合情合理,既能解释她为何冒险上山,又隐含了不愿多提的回避之意。

  司徒擎闻言,目光在她不卑不亢的脸上停留了一瞬,又扫过她破损的衣袖和沾染泥土的手指,并未追问那“奇药”具体为何,只是淡淡道:“孝心可嘉,但也需量力而行。若非本王恰巧途经,你今日恐难脱身。”

  他的语气依旧平淡,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事实陈述,让人无法反驳。

  沈婉清脸颊微热,心知他所言非虚,再次垂首:“是,臣女谨记王爷教诲。今日救命之恩,臣女没齿难忘。”这份恩情,她记下了。虽不知他目的为何,但救了她是事实。

  司徒擎微微颔首,算是接受了她的谢意。他的视线掠过地上那庞大的野猪尸体,又看向那峭壁上的朱果,忽然道:“你要采那东西?”

  沈婉清心下一紧,指尖微微蜷缩。他果然还是注意到了朱果。这等灵药,对于他这等身份的人来说,恐怕也是难得之物。他会想要吗?若是他开口,她……

  就在她心思急转,思索着该如何应对时,却见司徒擎并未有任何动作,只是语气平淡地吩咐道:“玄影。”

  一道黑影如同鬼魅般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他身后不远处,单膝跪地,恭敬垂首:“主子。”

  沈婉清心中微惊,她竟完全没察觉附近还有其他人!这侍卫的隐匿功夫实在了得!

  司徒擎并未回头,只朝那峭壁的方向略一抬下颌。

  名为玄影的侍卫立刻领会,身形一动,便如灵猿般敏捷地攀上峭壁,动作干净利落,远比沈婉清方才要轻松自如得多。他小心翼翼地连根带土挖出那株朱果植株,用一个看起来就非凡品的玉盒盛放妥当,然后飞身而下,将玉盒呈到司徒擎面前。

  司徒擎却并未接过,目光转向沈婉清:“你的了。”

  沈婉清猛地一愣,难以置信地看向他。

  他……他不要?还让手下帮她采下来,然后……给她?

  这完全出乎她的意料!以他的身份和权势,若想要这朱果,直接取走便是,她根本无力反抗。可他非但没要,反而出手帮她取了下来?

  为什么?

  她怔怔地看着那近在咫尺的玉盒,里面赤红色的朱果散发着诱人的光泽和浓郁的能量波动,对她而言至关重要。可这突如其来的“馈赠”,却让她有些不知所措。

  “王爷,这……”她迟疑着,没有立刻去接。无功不受禄,更何况是来自这位心思难测的摄政王。

  “本王对这类药材兴趣不大。”司徒擎似乎看穿了她的疑虑,语气依旧没什么波澜,仿佛只是随手处理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既是你冒险寻得,便归你。莫非,沈大小姐嫌弃本王手下粗笨,采坏了你的药?”

  他这话说得平淡,却隐隐带着一丝不容拒绝的意味。

  沈婉清心中一凛,立刻反应过来。他这是在给她台阶下,也是某种程度的……示好?或者说,是一种她无法理解的、上位者的随意施舍?

  无论如何,再推拒就显得不知好歹了。

  她压下心中的万千思绪,上前一步,双手接过那沉甸甸的玉盒,再次深深福礼:“臣女不敢,多谢王爷厚赐。”这份情,她承得有些沉重,却也实实在在是她急需的。

  指尖触碰到冰凉的玉盒,她能清晰地感受到里面那株朱果蓬勃的生机。有了它,母亲的病便更有希望了!

  司徒擎看着她小心翼翼接过玉盒,那双清冽的眸子里难以抑制地迸发出欣喜与希望的光芒,如同暗夜中骤然点亮的星辰,竟让他有瞬间的失神。

  他眸光微动,转开了视线,语气恢复了一贯的冷冽:“此地不宜久留,血腥味会引来其他猛兽。本王也要下山,顺路送你一程。”

  这不是商量,而是通知。

  沈婉清这才意识到周围弥漫的浓重血腥气,心中一紧,连忙点头:“有劳王爷。”

  她将玉盒仔细收好,跟在司徒擎身后。玄影则如同影子般无声地跟在最后。

  下山的路并不好走,但对于司徒擎和玄影来说,却如履平地。司徒擎的步伐并不快,似乎有意迁就着她,但那份无形的威压和迫人的气场,却让跟在他身后的沈婉清始终无法完全放松。

  她看着他挺拔如松的背影,玄色衣袍在山风中微微拂动,勾勒出宽肩窄腰的利落线条。方才被他揽过的腰肢似乎还残留着一丝灼人的温度,让她脸颊忍不住又开始发烫。

  她强迫自己移开视线,专注于脚下湿滑的路面。

  一路无话。

  只有山林间的风声和偶尔的鸟鸣。

  气氛沉默得有些令人窒息。

  沈婉清能感觉到,前方那人的目光似乎偶尔会若有似无地扫过她,带着审视和探究,让她脊背不由自主地绷直。她尽量维持着镇定,心中却思绪翻涌。

  他为何会恰好出现在这里?真的是恰巧途经吗?落霞山并非皇家猎苑,也非通往别院的要道,以他的身份,似乎并无理由来此荒山野岭。

  难道……他是在跟踪她?

  这个念头一起,沈婉清顿时感到一股寒意从脚底升起。若真是如此,他目的何在?是因为那道赐婚圣旨,所以对她产生了兴趣?还是……他发现了她身上的其他秘密?比如……空间?或者……乐乐?

  不,不可能。空间之事玄之又玄,她从未对任何人提起。而有孕之事,她自己也才刚确认不久,且月份尚浅,根本看不出来。

  那究竟是为什么?

  她偷偷抬眼,飞快地瞥了一眼他的背影。这个男人就像一座深不可测的寒潭,看似平静无波,却无人知道其下隐藏着怎样的暗流与危险。与他扯上关系,福祸难料。

  就在她心神不宁之际,走在前方的司徒擎却忽然毫无征兆地停下了脚步。

  沈婉清一时不察,差点撞上他挺直的脊背,慌忙稳住身形,向旁边退开半步,心跳漏了一拍。

  司徒擎侧过身,目光落在她因匆忙后退而微微晃动的裙摆上,那里被荆棘划破了好几处,甚至隐约可见其下白皙皮肤上淡淡的红痕。

  他的眉头几不可查地蹙了一下。

  “玄影。”他开口,声音听不出情绪。

  “属下在。”玄影立刻上前。

  司徒擎并未看他,目光依旧落在沈婉清身上,语气平淡地吩咐:“去附近寻些止血草来。”

  玄影微微一怔,随即立刻领命:“是!”身影一闪,便消失在旁边的密林中。

  沈婉清也是一愣。止血草?他受伤了?她下意识地看向他,可他周身整洁,并无丝毫受伤的迹象。

  旋即,她反应过来——他是在……为她寻药?

  她手臂和腿上的确有些细微的划伤,火辣辣地疼,但于她而言,这只是微不足道的小伤,甚至不如前世在侯府后院被磋磨时受的伤重。她根本未曾在意。

  可他……竟然注意到了?

  一股极其复杂的、难以言喻的情绪涌上心头。有诧异,有一丝微不可察的暖意,但更多的,是愈发浓重的警惕和困惑。

  他为何要对她这般……特别?

  司徒擎并未解释,只是转过身,负手而立,望着山下渐近的京城轮廓,留给沈婉清一个冷硬而疏离的侧影。

  很快,玄影便返回了,手里拿着几株新鲜的、散发着清苦气味的草药。

  司徒擎瞥了一眼,淡淡道:“给她。”

  玄影便将草药递给沈婉清。

  沈婉清接过草药,指尖触碰到的叶片湿润冰凉,她低声道:“多谢王爷,多谢…玄影侍卫。”

  司徒擎不再多言,继续向山下走去。

  沈婉清握着那几株草药,看着前方那个高大冷漠的背影,心情复杂难言。

  这个男人,救了她,帮她取了朱果,此刻又细心地让人为她寻来伤药……他做的每一件事,都仿佛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强势和……令人捉摸不透的深意。

  他到底……是一个怎样的人?

  而自己与他之间那纸突如其来的婚约,又究竟会将她的命运,引向何方?

  【第十三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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