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齐那句“你真好”,砸得唐舟一个趔趄,差点把刚捞起来的长寿面又丢回锅里去。

  面具下的脸皮有点烧得慌:冷不丁来这么一句,真……要命。

  让他恨不立刻上演给命文学

  正不知该如何接这话,就看见007叼着个东西,迈着骄傲的步子过来了。

  那是一顶用硬纸板和彩色野花、草茎粗糙糊成的“生日帽”,歪歪扭扭,丑得跟那蛋糕堪称绝配。

  “喵!”黑猫把帽子放在阿齐脚边,邀功似的蹭他。

  这下唐舟松了口气:还好有007

  不过戏还挺足的

  他走过去,借着灯笼的光,看着阿齐有些不知所措地摸着那顶丑帽子,心里那点不自在忽然就散了。

  “这丑玩意儿叫生日帽,洋人过生辰,还得戴这个。” 说着,拿起就把它轻轻扣在了阿齐头上。

  帽子有点大,滑下来遮住了他一点视线,看起来更傻了。

  师父又从怀里摸出一小截红色的东西,像是用植物染料浸过的细树枝,顶端被削尖了。

  “这是生日蜡烛。插上,点着,然后闭眼许愿。心里默念就行,别说出来,说出来……就不灵了。”

  他顿了顿,补充道:“就希望你自己十三岁能怎么样就行。”

  那截“蜡烛”,微弱的火苗在阿齐视线里跳动。

  阿齐立刻双手合十,闭上眼,浓密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阴影。

  几乎没有犹豫,说了出来:“希望永远和师父、和007在一起,永远像现在这样!”

  那句“愿望说出来就不灵了”的调侃,此刻像是一句恶毒的谶语,卡在唐舟喉咙里,吐不出来,也咽不下去。

  他保证不了。

  还有六个月。

  倒计时在他脑海里回响。

  温暖送够了,他就得走。

  这个“永远”的承诺,他一个字都兑现不了。

  他强迫自己发出声音:“……笨蛋,都说了别讲出来。”

  “不会的。”

  阿齐却异常执拗,他对这个由师父亲手营造出来的美好夜晚深信不疑。

  “我的愿望一定会实现!”

  唐舟偏过头,含糊地应了一声:“……嗯。”

  他转身去端那碗堆得尖尖的长寿面,热气模糊了他的面具:“喏,为师第一次下长寿面,不许说难吃。尝尝。”

  面很烫,香气扑鼻。

  阿齐接过筷子,吹了吹,吸溜了一口,眼睛立刻亮了:“好吃。”

  “师父你也吃。”

  “长寿面分着吃不好。”

  “不行,你不吃也没意思,我去拿个小碗!”阿齐说着就要站起来。

  “你坐着,我去拿!”

  唐舟几乎是立刻按住他。

  他需要一点空间喘口气。

  “没事师父,你坐着。”

  阿齐动作更快,已经朝着放杂物的小棚子跑去,“师父,碗在柜子下面吗?”

  “……嗯。”唐舟看着他的背影,无力地坐回板凳上。

  小孩欢快的脚步声远去了。

  灯笼的光晕下,只剩下他和那个丑陋的蛋糕,以及一猫。

  他闭上眼,面具下的脸上是一片深深的疲惫和自嘲。

  这该死的副本空间,分明是来凌迟他的。

  每一次看到那小子眼里越来越多的依赖和光亮,都像是在给他判刑。

  他是最卑劣的骗子!!!

  布置好一个美梦,却在别人沉溺最深时,宣布梦该醒了。

  他说的承诺,没有一个能兑现。

  给的温暖,最后都会变成刺向对方的利器。

  他走了,瞎崽怎么办?

  这个他一点一点从绝望里刨出来。

  刚刚才敢笨拙地表达喜欢的孩子……会不会一下子就垮了?

  光是想到这种可能,唐舟就觉得胸口闷得发痛。

  他改变不了什么

  因为后面还有给黑瞎子真正的师父让位置

  “师父,我找到碗了!”

  唐舟睁开眼,将所有翻腾的情绪压回心底。

  “嗯,快来吧,面要坨了。”

  这一顿饭,阿齐吃得前所未有的开心,肚子里饱饱的。

  他完全沉浸在这巨大的幸福里。

  丝毫没有注意到身边师父那隐藏在面具之后、几乎要溢出来的沉寂

  对不起

  瞎崽

  *

  时间是最不由人的东西,晃眼就到了七月。

  盛夏的深山,万物疯长。

  他们之前种下的菜畦一片郁郁葱葱,瓜果挂蔓,辣椒红得扎眼,茄子紫得发亮,吃都吃不过来。

  师父每天都给他做。

  清炒时蔬、凉拌瓜丝、辣椒炒肉、茄子焖饭……

  阿齐发现自己真的喜欢上了青椒肉丝,尤其是用自家菜地里那种又辣又脆的尖椒炒的,吃起来满头大汗,却格外酣畅。

  他甚至觉得,日子或许真的可以一直这样过下去。

  白天干活,晚上吃着师父做的饭,听着他不着调的唠叨,抱着007在院子里乘凉。

  直到那天早上。

  007没有像往常一样,准时蹲在厨房门口等着投喂,也没有在他起床时来蹭他的脚。

  阿齐里里外外找了一圈,最后在柴房堆放的干草堆后面,找到了它。

  小黑猫蜷缩在那里,身体已经僵硬了,没有任何伤痕,就像是……玩累了,突然睡着了。

  阿齐伸出手,摸了摸007冰冷柔软的皮毛,它再也没有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

  巨大的恐慌和悲伤,压得让他几乎喘不上气。

  “007!你醒醒!!!”

  师父沉默地走过来,看了一眼,什么也没说,只是拍了拍他的肩膀。

  阿齐抱着猫,一步一步走到后山,选了一处能看到日落、开满野花的小坡,用手和树枝挖了一个小小的坑。

  他把007放进去,看了好久,才一点点把泥土盖上去。

  他坐在那个小小的土堆前,一动不动,从日头高悬坐到夕阳西下。

  余晖洒满山坡的时候,他突然想起了生日那天晚上,师父说的话。

  【愿望说出来……就不灵了】

  他猛地抬起头,看向一直默默陪在身边的师父,声音因为长时间不说话而沙哑得厉害,带着颤抖:

  “师父也会走吗?”

  戴着木头面具的男人身影在夕阳下拉得很长,沉默着,没有回答。

  阿齐的心一下子沉到了底。

  他几乎是扑过去,抓住了师父的衣摆,急切地、固执地追问:

  “师父,你会走吗?”

  风穿过山林,带来一片寂静。

  许久,面具下传来一个极轻的字。

  “会。”

  阿齐不死心,又问了一遍。

  他希望这次的答案会不同:

  “你会……离开我?”

  这一次,回答他的不再是沉默。

  那个他全心依赖的人,用平静,肯定地回应了他。

  “嗯,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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