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老翰林的别院,今日冠盖云集。

  初夏的风带着荷塘的清香,拂过曲径回廊,

  却吹不散弥漫在亭台楼阁间的文雅之气与隐隐交锋的火药味。

  沭阳县有头有脸的才俊、士绅几乎齐聚于此,

  纱帽襕衫,羽扇纶巾,言笑晏晏间,

  目光却不时扫向入口,带着审视与比较。

  张诚今日可谓是志得意满,

  一身簇新的宝蓝色杭绸直裰,腰缠玉带,

  尽管肚腩将衣衫撑得紧绷,却努力挺着,仿佛如此便能彰显腹有诗书。

  他摇着一柄泥金折扇,扇面上是请人代笔的拙劣山水,迈着四方步,顾盼自雄。

  身后半步,苏惟瑾依旧是一身半旧青衣,

  低眉顺眼,仿佛融入了背景,

  唯有偶尔抬起的眼帘下,眸光冷静如冰,

  超频大脑无声记录着在场每一个人的神态、衣着、谈吐,分析着潜在的盟友与敌人。

  他的目光掠过人群,看到了被几个寒门学子簇拥着的、面带忧色却强打精神的墨香斋陈老板;

  看到了不远处,孙志远被一众谄媚者围着,

  正高谈阔论,折扇指点,意气风发,

  偶尔瞥向张诚这边的目光,充满了毫不掩饰的轻蔑。

  他还注意到了坐在稍偏静处的赵教谕,

  以及他身旁那位戴着薄纱帷帽、身姿窈窕的少女——赵文萱。

  虽看不清全貌,但那沉静的气质,与周遭的浮华格格不入。

  诗会由刘老翰林亲自主持。

  老者须发皆白,精神矍铄,几句开场白温润却自带威严,瞬间压下了场中细微的嘈杂。

  很快,便进入了今日的正题

  ——以“咏志”为题,众才子即席赋诗。

  一时间,亭内诗声朗朗,或激昂,或沉郁,或引经据典,或直抒胸臆。

  水平参差,却也不乏可圈可点之处。

  孙志远当仁不让,率先起身,他手持玉骨扇,踱步至亭中,略一沉吟,便朗声吟道:

  “少年负志气,信道不从时。

  公卿纵不怜,宁能锁吾唇?”

  诗毕,他微微昂首,目光扫视全场,尤其在张诚方向顿了顿,嘴角噙着一丝得意。

  此诗借古人言志,既显风骨,又暗合他自视甚高、不与俗流的心境,立时引来一片叫好与奉承。

  “孙公子此诗,志存高远,风骨凛然!”

  “不愧是我沭阳才俊之首!”

  接着,钱痦子也起身,他故作沉吟,随即吟出一首暗藏讥讽的诗:

  “腹内空空杆却高,皮厚心空随风摇。

  也学君子立林下,奈何本是墙头草!”

  这诗一出,许多人先是一愣,随即目光若有若无地瞟向了张诚。

  这“腹内空空”、“皮厚心空”、“墙头草”,

  简直是为不学无术、依仗家世的张诚量身定做!

  虽然未直接点名,但意指何人,在场心知肚明。

  一阵压抑不住的嗤笑声从孙志远周围响起。

  张诚那张肥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

  他再蠢也听出了这诗是在骂他,气得浑身肥肉直抖。

  张诚听得心急火燎,不停用眼神催促身后的苏惟瑾。

  得到暗示后,他猛地站起身,因动作太急,差点带倒桌上的茶盏,引来几声低笑。

  他肥脸一红,强自镇定,清了清嗓子,

  用他那公鸭嗓,将背了半宿、苏惟瑾“精心”为他挑选并稍作“降维”处理的一首诗,磕磕绊绊地嚎了出来:

  “男儿何不带吴钩,收取关山五十州?”(借用李贺的诗句,书友大大勿喷!)

  “眼前…眼前…嗯…却恨读书迟!”

  “莫道…莫道书生无胆气,夜来…夜来挑灯看剑时!”

  他背得额头冒汗,中间几处卡顿,最后一句几乎是吼出来的,仿似如此便能增添几分气势。

  此诗一出,场面霎时一静!

  前两句借用古人之句,气象宏大,

  后几句虽衔接生硬,意境陡然下跌,

  但“带吴钩”、“收关山”、“看剑”等词组合在一起,竟也拼凑出一种莽撞又急切的“壮志”,

  与张诚平日斗鸡走狗的形象形成了一种荒谬的反差。

  钱痦子见状,立刻尖声讥讽:

  “张兄这诗,前两句倒是气势磅礴,可惜后面怎么接不上气了?

  莫非这‘恨读书迟’才是真心话?

  哈哈哈!”

  孙志远的嗤笑声也随之尖锐地响起:

  “张兄,好志气!只是……”

  他拖长了语调,折扇轻摇,满脸戏谑。

  “这‘带吴钩’、‘收关山’,莫非张兄欲效仿班超投笔从戎?

  只是不知张兄可曾拉得开弓,舞得动剑?

  还是说……张兄近日苦读的,非是圣贤书,而是兵书战策?哈哈哈哈哈!”

  他身后的跟班立刻爆发出一阵哄笑。

  “孙兄所言极是!张少爷这诗,听着慷慨,细品却……呵呵。”

  “怕是连吴钩长什么样都没见过吧?”

  “倒是这‘恨读书迟’,怕是真心话!”

  嘲讽之声如同冰雹砸下,

  张诚那张胖脸瞬间由红转青,再由青转白,嘴唇哆嗦着,想要反驳,却肚里空空,一句囫囵话也憋不出来,

  只能“你…你…”地干瞪眼,方才那点虚假的气势瞬间泄了个干净,只剩下无比的窘迫和难堪。

  他求助般地看向苏惟瑾,眼神里充满了慌乱和迁怒。

  苏惟瑾心中冷笑,这蠢货果然靠不住。

  他原本的计划是让张诚勉强混过去,不想对方如此刁钻狠辣。

  就在张诚快要无地自容之际,孙志远得势不饶人,折扇遥遥一指苏惟瑾,语气极尽轻蔑:

  “张兄,我看你身后这位书童,倒是站得稳当。

  莫非你这‘看剑’的壮志,是跟他学的?

  还是说……这诗根本就是……”

  他话未说尽,但意思不言而喻——指责张诚抄袭,甚至暗示枪手就是苏惟瑾!

  唰!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如同探照灯般聚焦在苏惟瑾身上!

  怀疑、鄙夷、好奇、看热闹……各种视线交织。

  张诚又急又怒,却哑口无言。

  苏惟瑾知道,不能再藏了!

  火候已到!

  在所有人惊愕的目光中,

  他上前一步,越过面红耳赤、浑身僵硬的张诚,走到了场中。

  他没有看咄咄逼人的孙志远,

  而是径直面向主位上的刘老翰林和赵教谕,深深一揖,声音清朗却不卑不亢:

  “刘老先生,赵大人,各位相公。

  小人苏小九,乃张公子书童。”

  他抬起头,目光平静地迎向四周各异的目光,

  那眼神中的澄澈与镇定,与他的年龄、身份形成了巨大反差。

  “我家少爷方才之诗,乃是心有所感,直抒胸臆。

  少爷近日确曾翻阅《史记》、《汉书》,

  感佩卫霍之功,常叹‘大丈夫当如是’。

  此诗或有瑕疵,然其中报效之志,却非虚言。”

  他先是为张诚圆了一句,随即话锋一转,目光坦然看向孙志远:

  “孙公子方才问,小人可懂诗?

  小人身份微贱,岂敢言懂?

  不过随侍少爷左右,耳濡目染,认得几个字,记得几句词罢了。

  至于少爷之志,乃少爷胸怀所系,小人岂敢妄加揣度,更遑论‘教导’?”

  他这番话说得滴水不漏,既维护了张诚(表面),

  又撇清了自己被指为“枪手”的嫌疑,

  还暗讽孙志远以身份压人。

  孙志远被他不软不硬地顶了回来,脸色一沉,冷笑道:

  “好个伶牙俐齿的书童!

  照你这么说,倒是本公子冤枉你家少爷了?

  那你倒说说,何为‘志’?

  莫非只有‘带吴钩’、‘收关山’才是志?

  你一个书童,又有何‘志’?”

  他这是步步紧逼,要将苏惟瑾彻底逼到墙角,让他出丑!

  在场众人皆屏息凝神,看向苏惟瑾。张诚更是紧张得攥紧了拳头。

  苏惟瑾心中毫无波澜,超频大脑瞬间启动!

  无数诗词歌赋、文章典故飞速流转!

  他深知此刻必须拿出真才实学,方能震慑全场。

  他面向刘老翰林,躬身道:

  “既然孙公子执意要考较小人,

  小人斗胆,愿以‘竹’为题,

  七步成诗,以证心志。”

  此言一出,满场哗然!

  七步成诗?

  便是成名文人也不敢轻言尝试,这个书童竟敢口出狂言?

  刘老翰林眼中精光一闪,抚须道:“准!”

  苏惟瑾站定,目光扫过院中苍翠竹林,眼神瞬间变得专注。

  他缓缓抬起右手,伸出一根手指,随即迈出第一步,清越声音破空而出:

  “一步:阶前老竹苍苔色,曾记当年春雨来。”

  诗句平实,却带着时光沉淀的厚重感。众人微微一怔,这起句竟不俗。

  第二步踏出,声音略扬:

  “二步:夜半忽闻穿石响,箨龙蜕甲欲腾排!”

  “箨龙”指竹笋,“腾排”喻其破土而出的磅礴气势!动态十足,力量感迸发!

  第三步,意境再变:

  “三步:心虚根柢固,节劲风霜耐。”

  由外而内,直指竹之“虚心”、“有节”的内核,对仗工整,哲理初显!

  第四步,气势陡升:

  “四步:纵使雪压千钧重,挺立依然待晴霭。”

  坚韧不拔,迎难而上之志喷薄而出!已有不少人坐直身体,眼神郑重。

  第五步,目光扫过钱痦子:

  “五步:耻作凌霄附,羞为蔓草缠。”

  这分明是在回击“墙头草”的讥讽!钱痦子脸色顿时难看。

  第六步,目光孤高:

  “六步:孤直本天性,岂同桃李腮?”

  不与凡花俗艳为伍,孤高直节,源于本性!

  第七步稳稳落下,苏惟瑾霍然转身,目光如电,声音斩钉截铁:

  “七步:明朝剖作昆仑柱,撑断东南半壁天!”

  最后一句,石破天惊!

  将竹之用途,拔高到“撑天”的宏伟格局!何等的胸怀与气魄!

  诗成,七步,七句!

  从生长、气势、内蕴、坚韧、立身、本性到最终抱负,层层递进,格局不断扩大,最终以气吞山河的壮语收尾!

  满场死寂!

  所有人都像是被施了定身法,僵在原地,脸上的表情凝固了——震惊、难以置信、骇然……

  这……这是一个书童能作出来的诗?!

  这急才!这格局!这气魄!

  莫说在场学子,便是刘老翰林、赵教谕,也从未见过如此惊才绝艳的七步成诗!

  “啪嗒!”

  孙志远手中的玉骨扇掉在地上,

  他却浑然不觉,只是张大了嘴,眼神空洞。

  钱痦子面如死灰,冷汗涔涔而下。

  其他方才跟着嗤笑的人,也都羞愧地低下了头。

  张诚先是懵了,随即狂喜涌上心头,指着孙志远狂笑:

  “哈哈哈!孙志远!听到没有!

  撑断东南半壁天!老子的书童作的!”

  他这蠢笨的炫耀,与苏惟瑾诗中表现出的孤高气节形成了荒诞而讽刺的对比。

  刘老翰林猛地起身,因激动而胡须微颤:

  “好!好一个‘撑断东南半壁天’!

  好气魄!好诗!”

  赵教谕抚掌惊叹:

  “七步成诗,步步升华,由物及人,由人及志,最后直抒胸臆,气贯长虹!

  此子之才,屈为书童,实乃暴殄天物!”

  他看向苏惟瑾的眼神,充满了毫不掩饰的惋惜与震惊。

  帘幕之后,赵文萱早已激动得站起身来,纤手紧握,美眸中异彩连连,

  一瞬不瞬地盯着场中那虽衣衫朴素却光芒万丈的身影。

  苏惟瑾在一片死寂与各种复杂目光的注视下,再次躬身,恢复了那副谦恭姿态:

  “小人僭越,粗陋之作,污了诸位清听,请老先生、大人恕罪。”

  他越是谦恭,就越发反衬出方才那首诗的不凡,也越发让孙志远等人脸上火辣辣地疼。

  孙志远脸色铁青,羞愤交加,猛地一甩袖袍,竟连场面话都顾不上说,转身便走,背影狼狈不堪。

  张诚看着瞬间成为焦点的苏惟瑾,

  又看看仓皇离去的孙志远,

  一种极其复杂的情绪涌上心头

  ——劫后余生的庆幸,被抢尽风头的嫉妒,

  以及一种事情彻底脱离掌控的恐慌……

  苏惟瑾却已再次垂首躬身,退回到张诚身后,仿佛刚才那个语惊四座的少年从未存在过。

  但他知道,经此一役,他苏惟瑾(苏小九)之名,必将迅速传遍沭阳文士圈!

  而随之而来的,将是更多的关注,

  更多的机会,以及……更凶猛的风波!

  看着苏惟瑾平静退回的身影,

  赵教谕眼中精光闪烁,心中已然做出了某个决定。

  他低声对身旁的仆役吩咐了一句。

  与此同时,羞怒离场的孙志远,在踏出别院大门的刹那,回头恶狠狠地瞪了一眼张府方向,咬牙切齿地对身边心腹道:

  “去!给我查!彻查那个苏小九的底细!

  还有……给我盯紧张诚,府试在即,我不信他们之间没有猫腻!

  我要让他们……身败名裂!”

  山雨欲来风满楼,刚刚崭露头角的苏惟瑾,

  能否应对这即将接踵而至的明枪暗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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