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标闻言,面色也凝重起来。

  他深知跨海远征与沿海巡逻完全不同,对士兵的素质和数量要求极高。

  叶凡提出的这个数字,看似庞大,但仔细想来,确有必要。

  茫茫大海上,可靠的武力是保障一切的根本。

  “老师考虑周全。”

  “兵员之事,学生会即刻与兵部、大都督府协调,从沿海各卫所及京营中,遴选善水、精悍之士,加紧操练,务必在舰队出航前成军。”

  叶凡点了点头,继续补充道:“此外,远航必备之物,亦需开始大量储备、定制。”

  “除却常规的粮食、淡水、猛火油,有几样尤为关键。”

  他如数家珍般道:

  “其一,药材。”

  “海上湿热,易生疫病,且难免磕碰损伤。”

  “治疗疟疾的草药,防治败血症的柑橘类干货,止血消炎的金疮药、解毒丹,驱蚊避秽的香料药草等,必须足量配备,并随船配备精通海事疾病的医官。”

  “其二,航海器物。”

  叶凡的目光变得有些深邃,“海上定位,至关重要。”

  “司南需用最好的磁石,精心制作,并配以防震装置,确保在风浪中不失灵。”

  “更需大量制作精度更高的牵星板、量天尺,并训练水手熟练使用,以观测星象,辅助定位。”

  说到这里,叶凡略微停顿了一下,似乎在斟酌什么。

  随即。

  他在朱标略带疑惑的目光中,从自己随身携带的一个不起眼的布囊里,取出了一个长约一尺,由黄铜打造,做工颇为精致的圆筒状物件。

  筒身打磨得光滑,两端镶嵌着透明的琉璃镜片。

  “殿下,请看此物。”

  叶凡将铜筒递了过去。

  朱标好奇地接过,入手微沉,触感冰凉。

  他打量着这个造型奇特的铜管,不明所以:“老师,这是?”

  “此物,名为‘望远镜’。”

  叶凡平静地解释道,并示意朱标,“请殿下将小的一端贴近眼睛,对准窗外,望向远处。”

  朱标依言,有些笨拙地将眼睛凑到那较小的镜片前。

  起初视野一片模糊,他稍微调整了一下角度和距离。

  下一刻!

  朱标的身体猛地一震,脸上瞬间露出了极度震惊的神色,甚至忍不住发出了一声低低的惊呼!

  “这……这是?!”

  透过那小小的镜片,他清晰地看到,远处宫墙之上,那原本只是模糊轮廓的巡逻侍卫,此刻竟仿佛近在眼前!

  连侍卫甲胄上的纹路,脸上警惕的神情都看得一清二楚!

  他甚至能看清更远处钟楼飞檐上停留的鸟雀!

  他猛地移开望远镜,远处的一切又恢复了正常的肉眼可见的距离。

  他难以置信地再次将眼睛凑上去。

  那被拉近、放大的景象再次出现!

  “千里眼……这,这简直是千里眼啊!”

  朱标的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颤抖。

  他反复试验了几次,脸上的震惊之色越来越浓,最终化为无比的兴奋和赞叹!

  “老师!”

  “此物……此物竟能视远如近!”

  “若用于海战,岂不是能在敌军尚未察觉之时,便洞察其动向、船型、兵力配置?”

  “若用于航行,岂不是能提前发现各种暗礁、浅滩、海岛?!”

  “这……这简直是航海与征战的神器!”

  他看着手中这看似简单的铜管,眼神如同在看一件稀世珍宝。

  他完全无法理解,这小小的琉璃镜片,为何能有如此神奇的效用!

  叶凡看着朱标激动的模样,脸上依旧平静,只是淡淡解释道:“不过是利用透镜折射光线之理,将远处景物汇聚于眼前罢了。”

  “工艺虽有些要求,但原理并不复杂。”

  “可命工匠依此原理,尝试制作不同倍率,不同尺寸的望远镜,配备于各舰指挥,瞭望岗位,必能极大提升我水师远航与作战之能。”

  朱标紧紧握着手中的望远镜,如同握住了决胜千里的利器,激动得在书房内来回踱步!

  “太好了!”

  “有此物相助,我大明水师更是如虎添翼!”

  “老师,您真是……真是每每都能给人惊喜!”

  他看向叶凡的眼神,充满了难以言喻的敬佩和依赖。

  叶凡却只是微微颔首,目光再次落回那浩瀚的海图之上。

  ……

  与此同时。

  永昌侯府。

  虽爵位已削,但府邸的规制并未立刻裁撤,依旧显露出昔日的豪奢与气派。

  只是那门楣上,少了象征爵位的匾额,总透着一丝难以言说的落寞与压抑。

  府内深处的一间密室,烛火摇曳,将相对而坐的两人身影投在墙壁上,拉得忽长忽短,如同他们此刻晦暗不明的心绪。

  胡惟庸褪去了在朝堂之上的官威,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谦逊,甚至是一丝不易察觉的愧色。

  他亲自执起桌上温着的酒壶,为对面的蓝玉斟满一杯烈酒,动作缓慢而郑重。

  “将军,”胡惟庸放下酒壶,双手端起自己的酒杯,语气诚恳。

  “今日承蒙将军不弃,邀胡某过府一叙。”

  “有些话,胡某憋在心中已久,正好借此机会,向将军赔罪。”

  蓝玉一身常服,靠在宽大的太师椅上,脸上的平静,在烛光下显得竟有些凶戾。

  他并未立刻去碰那杯酒,只是用那双锐利如鹰隼的眼睛打量着胡惟庸,眼神中带着审视和一丝毫不掩饰的桀骜。

  他鼻腔里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轻哼,算是回应。

  胡惟庸仿佛没有看到蓝玉的冷淡,继续用那带着歉意的口吻说道:“前次国债之事,致使将军与诸位勋贵同僚蒙受损失,胡某……心中实在难安。”

  “说来惭愧,胡某身为右相,竟未能事先洞察那叶凡暗中操纵盘面之诡计,致使诸位遭其算计,此乃胡某失察之过!”

  “每每思之,倍感惶恐!”

  他将所有责任,干净利落地全都推到了叶凡头上,将自己摘成了一个被蒙蔽,同样受害的“失察者”。

  这一手以退为进。

  既撇清了自己可能存在的嫌疑。

  又将矛盾的焦点精准地引向了共同的敌人。

  蓝玉听到“叶凡”二字,眼中瞬间闪过一丝暴戾的寒光!

  那次的亏损,对他这等嗜财如命的骄兵悍将而言,不啻于从他身上割肉!

  此刻,叶凡无疑是他们最直接的仇恨目标!

  “哼!”

  蓝玉终于开口,声音沙哑,带着沙场特有的血腥气,“胡相现在说这些,不觉得有些晚了么?”

  “咱们这些老兄弟,流的血,拼的命,才攒下些家当,却被那黄口小儿如此戏弄!”

  “这口气,老子咽不下!”

  他猛地坐直身体,目光灼灼地盯着胡惟庸:“过去的恩怨,看在胡相今日这番诚意的份上,揭过便是!”

  “但叶凡此子,绝不能再任由他如此下去了!”

  胡惟庸见蓝玉态度松动,心中暗喜。

  面上却依旧是一副同仇敌忾的凝重:“将军所言,正是胡某心中所忧!”

  “今日朝堂之上,陛下将开海通商如此重任,全权交予叶凡与太子,分明是要大力扶持于他,借此分薄我等权柄!”

  “若再任由其坐大,凭借开海之巨利,积累功勋,结交人脉,下一个被他拿来立威开刀的,没准就是你我这等碍眼之人了!”

  他刻意加重了“碍眼”二字,如同毒刺,扎进蓝玉的心头!

  蓝玉脑海中瞬间闪过赵奎、孙猛一案后,自己被当庭削爵的屈辱!

  以及叶凡那平静却令人心悸的眼神!

  一股寒意夹杂着怒火,再次升腾!!

  “没错!”

  蓝玉一巴掌拍在桌子上,震得杯盏乱响,脸上横肉抖动。

  “这小儿,就是个祸害!”

  “必须想办法弄掉他!”

  他眼中凶光闪烁,压低声音,带着一股狠辣:“开海这事,不是交给他办了吗?”

  “咱们就在这出海之事上,给他下绊子!”

  “船厂物料,人员调配,甚至出海时机,哪里不能给他找点麻烦?”

  “让他事事不顺,最终把事情办砸!”

  “到时候,看陛下还如何信重他!”

  蓝玉的想法直接而粗暴,充满了军人解决问题的方式。

  从正面阻挠,制造困难。

  然而,胡惟庸闻言,却缓缓摇了摇头,脸上露出一丝老谋深算的凝重:“将军,此法……不妥,风险太大。”

  “有何不妥?”

  蓝玉眉头紧锁,不满地看向胡惟庸。

  胡惟庸身体微微前倾,烛光在他眼中跳跃,显得格外幽深:“将军细想,陛下对开海之事,是何等看重?”

  “亲眼所见铁甲舰之威,亲口所言灭国之志!”

  “此刻,谁若是明着在出海事宜上设置障碍,阻挠进程,那便不是在对付叶凡,而是在与陛下的宏图大业作对,是在给陛下找不痛快!”

  他语气加重,带着警示的意味!

  “这其中的干系可比当初那些案子,要严重得多!”

  “一旦被陛下察觉,雷霆之怒降下,你我……恐怕都承受不起。”

  蓝玉并非蠢人,只是有时行事过于直接。

  被胡惟庸这一点醒,他也瞬间意识到了其中的关窍!

  是啊!

  现在去动出海之事,就等于去撩拨陛下那根最敏感的神经!

  想起朱元璋那翻脸无情的性子,蓝玉不由得打了个寒颤,后背渗出些许冷汗。

  刚才那股子狠劲,顿时泄了大半。

  “这……”

  蓝玉烦躁地抓起酒杯,一饮而尽。

  烈酒灼烧着他的喉咙,却烧不灭心中的憋闷和无力感。

  “明的不行,暗的也不行,那怎么办?”

  “难道就眼睁睁看着那叶凡步步高升,骑到咱们头上来拉屎撒尿不成?!”

  他看着胡惟庸,眼神中带着一丝急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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