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木门隐士 第三部第5章 灵泉漱石 道心初惑

小说:青木门隐士 作者:天赐隐士 更新时间:2025-11-06 01:06:59 源网站:圣墟小说网
  《青木门隐士》第三部第5章 灵泉漱石,道心初惑

  晨雾如被山风揉皱又轻展的素绢,慢悠悠裹住青木门后殿那片百年银杏林。泛黄的扇形叶片缀着晨露,在乳白雾霭中时隐时现,偶有两三片被穿林风卷落,打着三四圈旋儿,才轻飘飘坠在丹墀青石板上,悄无声息卧进凹陷的露水窝,将那点晶莹湿气吮得干干净净。云逍立在丹墀前端白玉栏杆旁时,月白道袍的袖口还凝着露珠,他轻抖袍袖,一串细密银珠便接连砸在青石板上,碎作更小的星点,在微凉石面洇出浅痕,又被晨雾慢悠悠晕开。他今日特意换了件半旧直裾,领口绣着极小的墨竹纹样——那是玄青子主持临终前,就着案头跳动的油灯微光绣的,针脚虽有些歪斜,甚至两处线迹重叠,却似得了灵泉滋养般攀着衣领,在晨风中若有若无地颤动;叶尖绣线虽已褪色,却比精工绣品多了几分人间烟火的活气。指尖无意识拂过纹样,指腹触到滞涩针脚的刹那,鼻尖便漫开一缕松烟墨香——那是玄青子惯用的陈年老墨,混着些微艾叶气息,三年了,竟还牢牢锁在织物纤维里,不曾淡去半分。

  丹墀下整整齐齐立着十七个新弟子,清一色青布短褂,领口用浓米汤浆得笔挺发亮,边角硬得能刮着下巴,却掩不住各自的局促——最左侧少年总偷摩挲腰间系紧的布带,指腹反复碾过布带接头的线结;中间个矮的弟子踮着脚尖轻叩石板,像踩着无人懂的节拍;圆脸弟子则紧张得不停吞咽,喉结上下滚动的幅度格外扎眼,连肩膀都跟着微微起伏。云逍目光缓扫队列,指尖无意识摩挲袖中玄铁扳指——那是他十二岁拖包袱拜山门时,玄青子亲手挂在他颈间的,后来年岁渐长才改戴左手食指,内侧阴刻的“静心”篆字,经十三年摩挲早已发亮,贴在温热皮肤上,带着玉石般的温润凉意。“吐纳之道,贵在自然,如涧水绕石而行,顺势而为,而非惊涛拍岸硬闯。”他声音不高,却带着木系修士特有的温润穿透力,穿透层层晨雾落在每个人耳中,“舌抵上腭,腹式纳气:吸气轻缓如嗅幽谷幽兰,细品清冽香气渗进肺腑;呼气柔匀似吐口中棉絮,悠悠散入空中无痕。切不可急功近利,灵气如细粮,需慢嚼细咽方能化用,若囫囵吞咽,反成脾胃之累。”说着,他垂眸示范,胸腹缓起缓伏,周身晨雾竟也随他气息轻流,在身前聚成淡白虚影,又随呼气慢慢散开。

  话音刚落,西侧队列里的瘦高弟子便猛地吸气,胸膛鼓得像顽童吹胀的猪尿脬,肩膀绷得笔直,喉间还滚出“呼哧呼哧”的粗喘,活像扛柴跑完十里山路的樵夫。云逍目光精准落在他身上,瞥见他腰间还挂着锈迹斑斑的火镰,镰刃沾着点未燃尽的柴灰——那是外门杂役劈柴生火的家什,想来今早轮值烧火后匆忙赶来,连杂役物件都没摘,更别提沉心梳理气息了。“李三。”云逍缓步上前,脚步轻得似踩初春云絮,在他面前三尺站定,右手食指虚点其膻中穴,一股温润如三月春水的木系灵力缓缓渗入,顺着紊乱气脉慢慢梳理,“你这般蛮力吸气,倒像山熊刨食般急吼吼,只知用劲不懂顺势,非但吸不进纯净灵气,反会将山间浊气一并纳入肺腑,呛得肺腑生疼不说,日久还会淤堵气脉,日后再想精进,便如登天般难。”

  李三被当众点破名字,脸瞬间涨成熟透的柿子,从脸颊红到耳根,慌忙收气时,却因灵力骤转,胸口闷得像被钝器轻捶,身子晃了晃险些栽倒,急忙攥住旁侧弟子的胳膊才稳住。周围飘来几声压抑的嗤笑,细碎笑声像针尖扎在脸上,李三恼得攥紧拳头,指节泛白,指骨间捏出“咯吱”轻响,眼底翻涌着羞愤火气,连额角青筋都微微凸起。就在他要挣开同伴发作的刹那,云逍已转身走向丹墀中央,声音仍平和得似灵泉淌过青石,半分责备也无:“诸位不必笑他,三年前我初练吐纳,比他还要急躁三分。有次为在师兄弟面前逞强,硬憋了半柱香的气,只觉胸口胀得要炸开,最后眼前一黑,直挺挺晕在灵泉边石板上。还是主持提水桶赶来,用刚打的泉水一瓢瓢泼醒我的。”他顿了顿,目光缓扫队列,掠过那些或好奇或偷笑的脸庞,最终落在最前排那道矮壮身影上——那身影自始至终保持标准站姿,双脚与肩同宽,膝盖微屈,连呼吸节奏都与方才示范分毫不差,半分晃动也无,“阿禾,你上前演示一遍,让大家瞧瞧何为真正的吐纳之法。”

  阿禾应声站起,动作干脆利落,起身时裙摆扫过青石板,带起几粒细碎石子。她穿件洗得发白的粗布裙,靛蓝布料早已褪成浅灰,袖口磨出细密毛边,却用同色棉线仔细锁了边,针脚细密整齐;裙角也工整掖在灰布腰带里,露出的裤脚虽短寸许,盖得住脚踝却遮不住脚背,却干干净净无半点泥污,连鞋面上的针脚都透着规整。走到丹墀中央站定,她双脚与肩同宽,膝盖微屈如山间承重石桩,吸气时肩头纹丝不动,唯有腹部缓隆,像初春土壤里鼓胀的嫩芽,裹着蓬勃生机;鼻尖渗出汗珠,顺着脸颊滑落,流过下颌疤痕时,她也只微眨下眼,竟不抬手擦拭,目光平视前方,带着不符年龄的专注。云逍望着她标准动作,眼中闪过赞许,正要开口夸赞,却见她眼帘猛地一颤,似被惊鸟撞过的窗纸,原本平稳的肩头骤然绷紧,双手倏地攥成拳头,指节因用力泛白,平稳起伏的腹部骤然收紧,气息瞬间乱作狂风卷过的池水,连周身萦绕的微弱灵气都散了个干净。

  “又想起那夜的事了?”云逍快步上前,声音放得更轻,似怕碰碎易碎的琉璃盏,右手轻搭她肩头,注入一丝安抚灵力。阿禾猛地抬头,眼眶早已通红,晶莹泪珠在眼窝打转,像两滴悬而不落的晨露,却倔强地不肯坠下;嘴唇哆嗦着,几次张合,却只发出细碎抽气声,一个字也说不出,唯有肩膀在微微颤抖。云逍心中了然——三个月前,阿禾的家乡清溪村遭邪煞侵袭,那团浓如墨汁的黑气裹着凄厉惨叫席卷村落,所过之处草木枯萎、房屋倾颓,更吞噬了她的爹娘。为护她从后门狗洞逃走,爹娘硬生生用身体挡在堂屋门口,被邪煞浊气蚀得骨肉消融。那场景像烧红的烙铁,深深烫在阿禾脑海,成了夜夜惊醒的噩梦,连白日修行,稍一凝神便会清晰浮现。此刻晨光恰好穿透晨雾,如金纱覆在她脸上,下颌那道浅浅的月牙形疤痕格外分明——那是当时邪煞浊气扫过侧脸留下的伤,虽经青木门千年灵芝膏愈合,却似活物般,每逢她心绪不宁便泛出淡红,像朵凝血的小花,在苍白脸颊上格外刺目。

  接下来的木系灵力运用练习,场面更显混乱。李三憋了满肚子羞愤火气,趁云逍转身指导旁侧弟子调整手势的间隙,偷偷缩在队列末尾阴影里,左手拢在袖中,指尖快速掐出个火系引火诀——那是三日前他在后山劈柴时,偷瞥见火系弟子林越演练记下的手势,只知其形不知其神,更不懂五行相生相克的道理。指尖刚冒起点微弱火星,像灶膛溅出的细小火籽,便被体内尚未稳固的木系灵力反噬,“啊”的一声疼呼出口,指缝瞬间渗出血丝,殷红血珠滴在青石板上,疼得他直甩手,脸色惨白如纸。另有几个心性浮躁的弟子见状,非但没吸取教训,反而被那点火星勾得蠢蠢欲动:队尾两个少年偷偷翻找怀中法术抄本,纸页翻动的“沙沙”声在安静场地上格外清晰;还有人低声议论火系法术的厉害,说“木系只配浇花种草,火系才是斩妖除魔的真本事”,声音不大,却足够周围人听清。丹墀上原本规整的队形,渐渐变得东倒西歪,弟子们或弯腰揉着酸胀的腿,或交头接耳,像被狂风刮乱的麦田。唯有阿禾还守着最初姿势,双手结着静心印,却只是机械重复捏诀动作,双目空洞得蒙着层厚雾,全然没了方才的专注,整个人像尊失魂的石像,连阳光落在脸上都毫无反应。

  日头爬至头顶琉璃瓦时,金辉洒满整座丹墀,青石板被晒得发烫,弟子们额角汗珠都泛着光,顺着脸颊滑落,在下巴聚成水珠砸在地上,瞬间便被蒸发得无影无踪。云逍抬手抹了把额角汗珠,解散众人,独独留下阿禾。他领着她往山后走,沿途青竹被烈日晒得蔫了头,竹叶卷成小筒,颜色从翠绿沉为深绿;唯有灵泉所在的山谷还浸着沁人凉意,空气比别处清新数倍,混着湿润水汽与青草清香。泉水从崖壁石缝汩汩涌出,如银色细带垂落,砸在谷底那块磨得光滑的青黑巨石上,“叮咚”声不绝于耳,似有人在弹奏无形琴弦。这巨石不知在此立了多少年月,经泉水经年累月冲刷,中央竟被砸出个碗大深坑,坑里积着清水,倒映着头顶蓝天白云与两侧翠竹,连空中飞过的鸟雀,都能在水里看见细碎影子。“主持当年带我来这时,曾用拐杖敲着石头说:‘此石乃花岗岩,质地比铸铁还硬,寻常刀剑劈砍都难留痕迹。’”云逍蹲下身,掌心掬起一捧泉水,清冽刺骨的水流顺着指缝滴滴答答落在石坑边缘,溅起细小水花,“可你看,这泉水软得像蚕丝,连有形模样都没有,却能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硬生生凿石为穴。修行之道,原也如此。”

  阿禾跟着蹲在石坑边,小手轻摸坑壁光滑石面,指尖能清晰触到水流千万次冲刷留下的细腻纹路,带着微凉触感。她盯着坑里晃动的倒影,看着自己模糊的脸庞在水中随波起伏,忽然抬头,眼窝中的泪珠终于再也撑不住,顺着脸颊滚落,砸在手背上,冰凉一片。“师父,软水能穿石,可要是水自己先乱了呢?东冲西撞没了方向,一会儿撞向这边石头,一会儿又折向那边土坡,还能凿开坚硬的石头吗?”她声音细细的,裹着浓重哭腔,每说一字都要抽气,胸口因哭泣剧烈起伏,“我一运灵力,脑子里就全是爹娘倒在黑气里的模样——他们的手还朝着我伸着,嘴里喊着我的名字,让我快跑……我控制不住发抖,手抖得连片竹叶都卷不起来,心乱得像被狂风刮过的柴房,所有东西都翻倒在地,乱得一塌糊涂。这样的我,还能学好静心诀吗?还能有本事报仇,为爹娘和村里的人讨公道吗?”最后两个字,她几乎是咬着牙说的,下颌的疤痕因用力而更红,像要渗出血来。

  云逍没说话,只从袖中摸出片干枯竹叶——那是清晨打扫银杏林时,顺手捡的青竹叶,虽已失水发脆,边缘微微卷曲,却还保着完整形状,叶脉清晰可见。他走到泉水上游几步处,轻轻将竹叶放在水面。竹叶顺着水流缓缓漂动,遇着凸起石棱便灵巧打个转,绕开障碍继续前行;碰到底部小漩涡就随波转几圈,像跳着轻盈的舞,却始终朝着下游方向,半分不曾偏离,最终稳稳漂向那方石坑。“你看这竹叶,”云逍指着水面上的叶片,声音如泉水般温润,裹着安抚的力量,“它没有蛮力,不能像石头那样撞开阻碍;也不因为遇着漩涡就慌乱失措,更不慌着赶路求快,只是顺着水流方向,一步步靠近目标。静心诀不是要你忘了伤痛、忘了仇恨——那些刻骨铭心的记忆,本就是你活下去的念想,是你生命的一部分。它要教你的,是像这竹叶般,带着伤痛却不被伤痛裹挟,带着仇恨却不被仇恨蒙蔽心智;让那些念想成为支撑你前行的力量,而非捆住你脚步的枷锁,始终朝着既定方向稳步向前。”

  从那天起,每日课后云逍都会带弟子们去灵泉边。他不教新的法术口诀,也不催着众人盘膝练灵力,只坐在那方被泉水冲刷得温润的巨石上,讲青木门的旧事。他讲百年前第七代掌门清虚真人,带着三名弟子对抗盘踞黑风岭的千年邪煞,左胳膊被邪煞浊气蚀断,白骨都露了出来,却用单臂握着桃木剑死守山门;剑刃崩了口,道袍被血染红,直到最后一滴血洒在山门青石板上,愣是没让邪煞前进一步——那片青石板,至今还留着暗红色印记。他讲玄青子年轻时下山历练,在破庙里误中邪煞迷魂术,把腐鼠当馒头,在荒山野岭游荡三日,最后凭着对灵泉气息的感应走回山门,枯坐灵泉边七日七夜,听着泉水叮咚声驱散心魔,找回本心。他也讲自己刚入门时的急躁:练木系御术时非要强行催发灵力,想让竹叶瞬间开花结果,结果走火入魔,吐了半盆鲜血,躺了三天三夜才醒;是玄青子用十年份老参吊着他的命,还罚他去灵泉挑了三个月水,每天天不亮就起床,把祖师殿五口大水缸挑满。直到有天清晨挑水时,看见灵泉的水正一滴一滴砸在巨石上,而巨石中央的坑,比他刚来时又深了些,才忽然懂了“水滴石穿,非一日之功”的真意。弟子们起初还坐不住,东张西望打量山谷景致,渐渐便被那些带着血与火、泪与笑的故事勾了神,连最浮躁的李三都听得入了迷——灵泉边的“课”,竟比丹墀上的修行更让人投入。

  李三起初还耐着性子听,手指无意识摩挲腰间火镰,镰刃锈迹蹭得指尖发痒。可连着听了五日,每日不是讲故事就是练吐纳,他的灵力还是只够勉强催动一片竹叶微微晃动,连让竹叶直立都做不到,便渐渐没了心思。有天傍晚,夕阳西斜,把灵泉水染成金红色,水面波光粼粼像撒了层碎金。李三背着个小蓝布包袱来找云逍,包袱角还露着半截换洗衣物的布边。他站在灵泉边石子地上,脚尖一下下踢着碎石子,石子滚进泉水里,激起细小涟漪,搅碎了水面的平静。“师父,我看林越师兄的火系法术多厉害!前几日他在后山演练,抬手就烧了半片枯草,邪煞见了肯定吓得魂飞魄散!”他话说得直白,带着少年人的莽撞与急切,甚至有些口无遮拦,“您这天天讲旧事、磨性子,慢得像老牛拉破车。等我们把基础练扎实了,黑风岭的邪煞怕是早就下山,把附近村子都祸祸遍了!到时候就算学会了吐纳,又能顶什么用?骨头都得被邪煞啃光!”他身后跟着那个总爱吞咽口水的圆脸弟子王二,此刻正攥紧包袱带子,指节因用力而发白,手背青筋都露了出来,却也连连点头,声音细得像蚊子哼,却透着坚定:“师父,我们资质差,比不得旁人聪明伶俐,耗不起三年五载的功夫,只想学些能立刻保命、能对付邪煞的真本事。”

  云逍看着他们,夕阳金辉洒在脸上,眼底神色复杂——有惋惜,有理解,还有丝不易察觉的无奈。他忽然想起自己十二岁那年,也是这般背着小包袱站在玄青子面前,仰着脖子,眼里满是对厉害法术的渴望,急切地问:“师父,我什么时候能学最厉害的法术?什么时候能像清虚真人那样斩妖除魔?”那时他个子还没到玄青子腰际,却已想着要做门派英雄,根本听不进“根基为重,循序渐进”的劝诫,只当那些是耽误时间的废话。玄青子没骂他,也没翻来覆去讲道理,只从门后扛出副半旧水桶递给她:“先去灵泉挑水,每天把祖师殿五口缸挑满,挑满三个月,再来跟我说斩妖除魔的事。”那时他天天抱怨,挑水挑得肩膀红肿,晚上躺在柴房硬板床上疼得睡不着,不止一次想收拾包袱下山。直到有天清晨天未亮就去挑水,看见灵泉的水正一滴一滴、不疾不徐砸在巨石上,而巨石中央的坑,比他刚来时又深了些;阳光从山坳照过来,恰好落在水坑里,折射出耀眼的光——他才忽然懂了,“水滴石穿”从不是空话,是要日复一日的坚持。可此刻望着眼前两个和当年自己一模一样急于求成的弟子,那些涌到嘴边的道理,竟不知如何说起——有些路,终究要自己走了才会懂;有些道理,非要亲身经了挫折才能明白。

  两人走后,山谷里只剩泉水砸在巨石上的“叮咚”声,清脆里裹着几分孤寂,在空荡山谷里来回回响。阿禾不知何时从竹林后走了出来,站在他身后几步远的地方,手里捏着片刚从竹枝上摘的新鲜竹叶,叶片沾着傍晚露水,嫩绿得能掐出水来,叶脉清晰可见。她轻手轻脚走到泉水边,学着云逍的样子,把竹叶轻轻放在水面,看着它顺着水流慢慢漂向石坑。“师父,他们走了,您不难过吗?”她轻声问,目光追着水面上的竹叶,声音里带着少年人独有的纯粹,没有半分掩饰,“我觉得您讲的故事很好听,我也想成为清虚真人那样的人,就算要挑三个月的水也愿意。”云逍望着那片竹叶顺流而下,落在石坑中央打了个转,又顺着溢出的水流继续向前,最终漂向山谷深处的溪流。他轻轻叹口气,声音里有释然,也有欣慰:“人各有道,强求不得。他们要走的是看似快捷的小路,或许能一时保命,却走不远;我们要走的是脚踏实地的远路,虽慢却稳,能走得更长久。路不同,自然不能同行了。”

  可夜深人静时,坐在玄青子旧禅房里的云逍,却翻来覆去睡不着。桌上油灯跳着豆大的火苗,昏黄光线映着墙上“道心纯正”四个大字——那是玄青子晚年的手迹,笔力仍遒劲如老松,墨色沉厚,却在“纯”字最后一笔处微微一顿,留下个极淡的墨点,像颗未坠的泪,又像个没说出口的疑问。他从袖中摸出玄铁扳指,戴在左手食指上,冰凉触感顺着指尖蔓延,沁入肌肤;内侧“静心”二字硌得指尖发疼,却也让混沌思绪清明了些。他想起白天李三指缝间渗出的血丝,那是灵力反噬的痕迹;想起王二攥紧包袱时发白的指节,那是急于求成的焦虑;更想起阿禾眼中挥之不去的恐惧,想起她下颌那道泛红的疤痕,想起她哭泣时颤抖的肩膀——那些画面像走马灯似的在眼前转,让他心乱如麻,比自己当年走火入魔时还要烦躁。他起身走到案前,拿起玄青子留下的《青门心法》,翻到“吐纳篇”。泛黄纸页上有玄青子用朱笔圈点的批注,字迹工整,却在“循序渐进”四字旁画了个小小的问号——不知是当年的困惑,还是留给后人的思考。

  窗外月光透过窗棂,在地上投下细碎竹影,随着夜风轻轻晃动,像有人在跳无声的舞。云逍起身推开半扇窗,夜风裹着灵泉湿气扑面而来,凉得他打了个轻颤,胸口的憋闷却散了些。远处黑风岭在夜色中像头蛰伏的巨兽,轮廓模糊,却透着压抑的邪气,像化不开的浓墨;即便隔着几十里山路,他也能清晰感知到那邪气的波动——比上个月又浓重了几分,像正在发酵的毒药,用不了多久,怕是真要下山为祸了。玄青子临终前曾攥着他的手,气息微弱却眼神坚定:“道心不坚者,纵有通天法术,也终会被邪煞所噬,沦为傀儡;难成大器,反成祸害。”这句话他记了三年,也奉行了三年,从未动摇。可此刻望着黑风岭的方向,一个念头却越来越清晰,像破土的嫩芽,再也压不住:若连保命的本事都学不会,若连内心的恐惧都克服不了,再纯正的道心、再稳固的根基,又能在穷凶极恶的邪煞面前撑多久?怕是刚一交手,就成了邪煞口中的养料,连施展法术的机会都没有——所谓“大器”,又从何谈起?

  鸡叫头遍时,天边泛起鱼肚白,淡淡的霞光染亮东方天际,晨雾又在山间弥漫开来,比清晨的雾更淡,像层透明的纱。云逍起身走到门口,披上件厚些的青布道袍抵御晨寒,目光望向丹墀方向。远远地,便看见丹墀中央立着道瘦小身影——是阿禾。她依旧穿着那件洗得发白的粗布裙,在晨雾中像株倔强的小草,站得笔直如松,双手结着静心印,腹部缓起缓伏,呼吸平稳得像灵泉流水,再也没有昨日的紊乱。只是吸气时,她会悄悄抬起右手,用指尖轻摸下颌的疤痕,动作轻柔又郑重,似在与过去的伤痛告别,又似在汲取前行的力量;指尖划过疤痕后,她会闭上眼睛,嘴角微微抿起,再缓缓呼气,胸口起伏便更平稳,周身甚至萦绕起淡淡的木系灵气,像层薄纱裹着她的身形。晨光渐渐染亮她的发顶,给发丝镀上金边,她的身影在晨雾中时隐时现,像灵泉边那株扎根石缝的翠竹——虽瘦小却倔强,在晨风中悄悄舒展枝叶,贪婪地汲取每一缕晨光,积蓄着生长的力量。

  云逍望着阿禾的身影,望着她在晨雾中渐渐稳固的气息,忽然握紧手上的玄铁扳指,冰凉触感让混沌思绪清明了不少。或许,修行从来不是笔直的坦途——就像灵泉穿石,既要水的柔软,能绕开阻碍顺势而为;也要水的坚持,能日复一日从不间断;更要水的灵活,能依石质软硬调整冲刷的角度。可道理他都懂,现实却像横在面前的巨石,坚硬而冰冷:黑风岭的邪煞不会等弟子们慢慢磨出稳固根基,它们只会在力量足够时席卷而来;阿禾的恐惧也不会随时间自行消散,那些刻骨铭心的创伤,需要更直接的慰藉与力量来抚平。如何在坚守“道心纯正”底线的同时,找到更贴合弟子心性的快捷路径?如何让柔软的水既能守得住本心,又能更快凿开顽石?如何让惶恐的弟子在坚守本心时更有底气,早日拥有对抗邪煞的能力,而非在等待中耗尽勇气?这个问题,像灵泉底的漩涡,在他心里一圈圈打转,带着刺骨的凉意,久久不散;连山间的晨雾,都似染了这层迷茫,在丹墀上空缓缓飘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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