痛。
不是伤口崩裂的锐痛,也不是灵魂撕裂的钝痛。是一种更加……虚无的痛。仿佛身体里某些构成“存在”本身的东西,被刚才那孤注一掷的、强行撬动轮盘共鸣的行为,硬生生剜去了一块,留下一个冰冷、空洞、不断向四周蔓延扩散的“无”。
陈维感觉自己在下沉。
沉入一片没有光、没有声音、甚至没有“自我”概念的绝对黑暗之海。只有那剜空般的虚无痛楚,是唯一的锚点,提醒着他尚未彻底消散。
这就是代价吗?以自身部分“存在”为柴薪,点燃那点来自万古之前的苍白火星?
值吗?
黑暗中,没有答案。只有寂静,和那持续啃噬的虚无感。
但就在这意识即将彻底沉沦、被黑暗之海同化的边缘——
一点光。
不是轮盘那苍白的火星,也不是古玉温润的暖意。
是一点极其微弱、却异常熟悉的……淡金色碎芒。仿佛从他自己灵魂最深处、那些因为过度透支和使用“桥梁”能力而崩裂的伤口里,艰难渗透出来的,属于“烛龙回响”本源的、最后的回响碎屑。
碎芒在绝对的黑暗中飘荡,如同风中残烛,随时会熄灭。
可就在这碎芒出现的刹那,陈维那濒临溃散的意识,仿佛被一根无形的丝线轻轻牵扯了一下。
他“看”到了。
不是用眼睛,而是用某种更加内在的、残存的感知。
他“看”到自己体内,那一片混乱不堪、如同战后废墟的“内景”:断裂的时间感知如同扭曲的琴弦,混乱的因果连线纠缠如麻,象征着“桥梁”视角的、强行撑开的灵魂裂隙处,正不断逸散出淡金色的光尘——那是他支付出去的“存在”。
而在这一切废墟的中心,在那片因催动轮盘而新生的虚无空洞边缘,那点淡金色的回响碎芒,正如同最后的火种,顽强地依附在那里。
紧接着,一些更加破碎、更加基础的“感觉”,顺着那根无形的丝线,涌入他即将熄灭的意识。
那是……“时间”本身的感觉。
不是加速,不是凝滞,不是循环。
而是一种更加底层、更加……“编织”般的感觉。仿佛时间不是一条单向奔流的河,而是无数细密“线”的集合,这些“线”交错、缠绕、打结、延伸,构成了“过去”、“现在”、“未来”的经纬,编织出名为“因果”与“命运”的布匹。
而他,陈维,此刻正无比清晰地“触摸”到了这些“线”。不是远观,不是模糊感应,而是如同一个濒死的织工,在生命的最后时刻,终于亲手触及到了构成布匹最基础的丝线。
这是……“时光编织者”?不,感觉更深入,更……接近源头。
一个古老的名号,带着尘埃与回响的韵律,在他灵魂深处自动浮现——
时序领主。
烛龙回响路径,中阶顶峰,能级六。初步超脱线性时间的桎梏,得以窥见并轻微拨动构成时间的“经纬之线”。其威能,在于“时间分身”与“因果线洞察”。
晋升?在这种时候?以这种方式?
陈维感觉不到丝毫喜悦,只有一种冰冷的、近乎荒谬的觉悟。这不是水到渠成的突破,而是绝境压榨下的、提前支付未来所有潜力乃至“存在”本身的……强行透支!是用灵魂和性命换来的、昙花一现的“回光返照”!
但……那又如何?
意识在黑暗中凝聚,带着一种濒死者最后的、不顾一切的平静。
既然触碰到了这些“线”……
那就……扯一下看看。
他不再试图“理解”或“控制”。他将残存的所有意念,所有的不甘、愤怒、守护同伴的决心、对静默者那错误起源的痛恨……统统灌注到那点依附在虚无空洞边缘的、淡金色的回响碎芒之中!
然后,如同一个即将坠崖的人,用尽最后力气,抓住了崖边一根看似脆弱、却连接着整座山体的……藤蔓!
他“抓住”了体内那些混乱时间感知的“线”,那些纠缠因果的“线”,甚至……是那从虚无空洞中不断逸散的、代表他自身“存在”流失的“线”!
他猛地——往回一拽!
不是修复,不是逆转。
而是一种粗暴的、近乎本能的“编织”与“嫁接”!
他将“过去”几秒钟前,自己相对完好的身体状态的“时间线碎片”,强行“编织”覆盖到“现在”这具濒临崩溃的躯体上!他将自身正在流失的“存在”因果线,与周围空间环境中某些相对稳固、无害的“背景因果”进行短暂而粗暴的“嫁接”!
这不是治疗,这是饮鸩止渴!是用未来的混乱与反噬,换取此刻短暂的“稳定”与“存在感”!
“呃啊啊啊——!!!”
现实中,瘫倒在井壁旁、七窍流血、气息几近断绝的陈维,身体猛地剧烈抽搐、弓起!口中发出不似人声的、混合了极致痛苦与某种奇异韵律的低吼!
淡金色的光芒,不再是从他口鼻溢出,而是从他周身每一个毛孔、甚至从那些灵魂的裂隙中,不受控制地迸发出来!光芒并不明亮,却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仿佛时间本身在哀鸣震颤的波动!
这突如其来的异变,让刚刚击退第一波怪物、正死死堵在井口下方、浑身浴血的罗兰和惊魂未定的赫伯特,骇然回头!
他们看到,陈维的身体在淡金色光芒中,竟然出现了极其诡异的重影!一个更加虚淡、仿佛由过去时光剪影构成的“陈维”,与现在濒死的陈维躯体,短暂地重叠、分离、又重叠!每一次重叠,现在这个陈维的气息就强盛一丝,身上的伤口虽然依旧狰狞,但那种“存在感”流失的虚无气息,却奇迹般地减缓了!
而陈维那双原本因痛苦和涣散而紧闭的眼睛,此刻猛地睁开!
瞳孔深处,不再是漆黑的绝望,而是两点疯狂旋转、仿佛要将人灵魂都吸入其中的、淡金色的时之沙漩涡!漩涡深处,倒映着无数细密流淌、明灭不定的“线”——那是时间的经纬,因果的脉络!
时序领主,于此绝境,以最惨烈的方式,提前降临!
“陈维!你……”赫伯特失声惊呼,他感到一股难以言喻的、源自规则层面的压迫感,从陈维身上散发出来,让他灵魂都为之一窒。
罗兰也瞪大了眼睛,疤痕脸上满是难以置信。他不懂什么时序领主,但他能感觉到,此刻的陈维,虽然依旧虚弱得仿佛随时会倒下,但身上却多了一种之前从未有过的、仿佛能……“摆布”周围某种无形事物的恐怖气质!
陈维没有看他们。他那双倒映着时间经纬的淡金色眼眸,死死盯着井口上方。
在他的“视野”中,井口上方不再是一片黑暗和怪物轮廓。他看到的是数十条剧烈扭动、散发着污浊气息的因果黑线,以及后方那条更加凝实、冰冷的暗银色主因果线。他甚至能看到这些“线”延伸向未来的短暂“可能分支”——那些怪物正准备发动更猛烈的合击,而那条暗银色线的主人,似乎正在积蓄力量,准备发动某种强力的“寂静”侵蚀,一举摧毁井底的一切!
看到了。
那么……
陈维喉咙里发出一声低沉的、仿佛金属摩擦般的冷笑。
他抬起颤抖的、依旧沾着自己金色血液的手,对着井口上方,那些怪物因果线最密集、同时也是与后方暗银色主因果线连接最紧密的几个“节点”,极其轻微地、却异常精准地——虚空一拨!
没有能量冲击,没有光芒爆发。
但井口上方,时间仿佛出现了一刹那的……“错位”与“嫁接”!
一只怪物探下的、准备撕裂罗兰的金属利爪,在挥出的半途中,其“攻击”的“因”所指向的“果”,被陈维强行“嫁接”到了旁边另一只怪物的“躯体”上!
噗嗤!
那只怪物的利爪,没有落在罗兰身上,反而以更快的速度、更猛的力量,狠狠贯穿了它身旁同伴的胸膛!黑色的腐液和碎裂的内脏喷涌而出!两只怪物同时发出凄厉的、充满困惑与暴怒的嚎叫!
另一只正从侧面喷吐腐蚀粘液的怪物,其“喷吐”动作的“时间线”,被陈维轻微地“往后拨动”了微不足道的一瞬。就是这一瞬的延迟,让它喷出的粘液,与另一只扑下的怪物的行动轨迹,完美错开,反而淋了下方另一群正试图涌入的怪物满头满脸,引发一阵更加混乱的嘶嚎和相互抓挠!
而那条后方暗银色主因果线的主人,其正在暗中积蓄的“寂静侵蚀”力量的“释放”因果,被陈维用尽全力,“嫁接”引导向了井口上方一块本就因战斗而松动的、巨大的岩石结构!
嗡——!
一股无形的、冰冷的“寂静”波动,没有落下井底,反而在那块巨石内部爆发!巨石瞬间变得灰白、脆弱,然后在重力作用下,轰然断裂、崩塌! 巨大的石块裹挟着被“寂静”力量侵蚀后的碎屑,如同瀑布般砸落,将井口堵住了大半,也暂时隔绝了上方大部分的怪物和那条暗银色因果线!
混乱!极致的混乱!
不是力量对撞的混乱,而是规则层面、因果逻辑被强行扭曲、嫁接后产生的,更加本质和诡异的混乱!
井口上方的嘶吼声变得更加暴怒和……惊疑不定!它们无法理解发生了什么,只感觉行动处处受制,攻击莫名其妙地落在同伴身上,连指挥官的力量都似乎“打偏”了!
罗兰和赫伯特目瞪口呆地看着这匪夷所思的一幕。他们只看到怪物们突然自相残杀、行动错乱,然后井口就被崩塌的巨石部分堵住。但他们能感觉到,这一切变化的源头,正是身后那个浑身浴血、眼中流淌着淡金色时之沙、仿佛随时会碎裂,却又散发出令人心悸威能的陈维!
“时间……因果……”赫伯特喃喃自语,作为学者,他隐约明白了陈维此刻触及的领域是何等恐怖与禁忌,代价又是何等惨重。
陈维维持着那个虚空拨指的动作,身体却在剧烈颤抖,每一下呼吸都带着淡金色的血沫从嘴角溢出。强行拨动因果线,尤其是拨动复数目标、干涉具有一定强度的存在(如静默者成员)的因果,带来的反噬远超想象。他感觉自己的灵魂正在被无数细小的、冰冷的“命运之齿”啃噬,那是“命运债务”开始积累的征兆。而体内那强行编织和嫁接的时间碎片,也开始出现不稳的迹象,过去与现在的冲突在加剧。
但他不能停。
他“看”到,井口虽被堵住大半,但那些污浊的因果黑线并未退去,反而在短暂的混乱后,开始更加疯狂地冲击、啃噬堵塞的巨石!后方的暗银色因果线,在最初的惊疑后,散发出更加冰冷、更加决绝的杀意,显然不打算放弃,甚至可能因为陈维的出手,将他列为了必须优先清除的“高危变量”!
而且,他的“视野”边缘,还“看”到另外几组因果线正在从不同的方向,朝着他们所在的这片区域高速靠近!一组充满了艾琳那熟悉的、清澈而坚韧的镜海气息,但此刻波动剧烈,仿佛在亡命奔逃;另一组则更加隐晦、强大,带着秘序同盟特有的、混合了知识与守护的韵律,正以一种坚定的态势突破遗迹外围的重重阻碍,朝着核心区域推进!
救援?还是新的危机?
没有时间细想。
陈维猛地咳出一大口淡金色的血,血中甚至夹杂着些许细微的、仿佛时间碎片般的晶莹光点。他强行压下灵魂深处传来的、几乎要将他撕裂的剧痛和虚脱感,那双淡金色的时之沙眼眸,死死锁定井口上方某处——那里,是数条污浊黑线与那条暗银色主因果线交织最紧密的一个“关键节点”!
如果要真正击退,或者至少重创这次“清理”,必须攻击那里!打断那个静默者指挥官对这群怪物的控制和引导!
但以他现在的状态,再次强行拨动那条暗银色因果线,无异于自杀!
怎么办?
他的目光,下意识地投向了井底中央,那具玉化骸骨,和骸骨怀中那点亮着苍白火星的残破轮盘。
轮盘……对静默者力量有克制……甚至让那些怪物本能畏惧……
如果能将轮盘的那一丝“空”与“净化”的规则气息,通过“因果嫁接”,引导到那个关键节点上……
这个念头疯狂而危险。轮盘的力量层次太高,且极不稳定,强行引导,可能导致轮盘彻底失控,或者引发更可怕的反噬。
但……还有别的选择吗?
陈维眼中闪过一丝破釜沉舟的决绝。
他不再犹豫,将最后残存的、属于“时序领主”的感知与力量,连同胸口古玉传来的、与轮盘共鸣的最后一点“桥梁”气息,全部凝聚起来!
这一次,他的目标不是拨动敌人的因果线。
而是尝试……在轮盘那苍白的火星,与井口上方那个静默者指挥官的暗银色因果线之间,强行搭建一座极其短暂、极其不稳定的“因果桥梁”! 将轮盘那一丝“否定”与“净化”的规则韵律,顺着这条桥,“输送”过去!
“以时为纬……以因为经……”陈维嘶哑地、近乎吟诵般低语,每一个字都带着灵魂破碎的颤音,“借汝余火……焚此……谬误之链!”
他双手虚合,仿佛在小心翼翼地捧起一缕微弱却致命的火苗,然后,朝着井口上方那个无形的“关键节点”,缓缓……推出!
井底,轮盘中心的苍白火星,骤然明亮了数倍! 一股更加清晰的“空”之涟漪荡漾开来,但这一次,涟漪并未扩散,而是如同被无形的力量牵引,汇聚成一道极其纤细、几乎无法察觉的苍白丝线,顺着陈维“编织”出的那条虚幻因果桥,逆流而上,瞬间没入井口上方的黑暗之中!
“咦?”
一声极其轻微、却充满了惊骇与难以置信的、仿佛金属冰片碎裂般的低呼,从井口上方,那条暗银色因果线的主人方向传来!
紧接着——
“嗤——!!!”
如同烧红的烙铁按在了最纯净的冰面上!
井口上方,那数十条污浊的黑线,如同被投入烈火的发丝,瞬间剧烈燃烧、扭曲、发出无声的凄厉哀嚎,然后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黯淡、虚幻、直至……彻底断灭!
而那条代表着静默者高阶成员的、冰冷凝实的暗银色因果线,在与那缕苍白“空之火丝”接触的刹那,猛地一颤,随即剧烈波动、收缩! 线身上,竟然出现了一小块极其刺眼的、仿佛被“擦除”或“净化”掉的空白断点!
一声压抑到极致、却充满了无法置信的痛苦与暴怒的闷哼响起!
那条暗银色因果线,再也没有丝毫犹豫,如同受惊的毒蛇般,以比来时快数倍的速度,猛地向后收缩、远离,瞬间消失在陈维的感知范围之外!连同它带来的那股冰冷杀意和“寂静”压迫感,也潮水般退去!
井口上方,只留下一片狼藉的崩塌碎石,和空气中尚未完全散去的、混合了腐朽与某种规则被“灼伤”后的焦糊气息。
寂静,真正的、带着死亡余韵的寂静,降临井底。
陈维维持着双手虚推的姿势,僵在原地。眼中的淡金色时之沙漩涡缓缓停止旋转,光芒迅速黯淡、熄灭,恢复成一片空洞的漆黑。他脸上、身上那些迸发出的淡金色光芒也如同潮水般退去,露出下面更加惨白、仿佛生命力被彻底抽干的脸庞和遍布裂痕般的肌肤。
“噗通。”
他直挺挺地向前倒下,倒在冰冷粗糙的岩石地面上,气息微弱到几乎无法察觉,只有胸口极其轻微地起伏,证明着那具躯体里,尚有一丝微弱的火星未曾彻底熄灭。
“陈维!!!”
赫伯特和罗兰的惊呼声同时响起。
时序领主的威能,如惊鸿一瞥,照亮绝境,却也燃尽了持灯者最后的灯油。
而井底,那具玉化骸骨怀中的苍白火星,在完成了那一次跨越因果的“助攻”后,似乎也耗尽了力气,光芒黯淡下去,恢复到最初那微弱摇曳的状态,只是那火光,似乎比之前……更加纯净,更加贴近轮盘中心那片代表第九回响的“虚无”了。
崩塌的井口外,遥远的黑暗中,隐隐传来艾琳急促的呼唤和塔格低沉的咆哮,正迅速逼近。
更远处,遗迹的规则乱流中,几股带着明确目的性的强大气息,如同破开迷雾的利箭,正坚定不移地射向这片刚刚经历了一场惨烈而诡异战斗的区域。
风暴,远未平息。新的浪潮,已在路上。
不是伤口崩裂的锐痛,也不是灵魂撕裂的钝痛。是一种更加……虚无的痛。仿佛身体里某些构成“存在”本身的东西,被刚才那孤注一掷的、强行撬动轮盘共鸣的行为,硬生生剜去了一块,留下一个冰冷、空洞、不断向四周蔓延扩散的“无”。
陈维感觉自己在下沉。
沉入一片没有光、没有声音、甚至没有“自我”概念的绝对黑暗之海。只有那剜空般的虚无痛楚,是唯一的锚点,提醒着他尚未彻底消散。
这就是代价吗?以自身部分“存在”为柴薪,点燃那点来自万古之前的苍白火星?
值吗?
黑暗中,没有答案。只有寂静,和那持续啃噬的虚无感。
但就在这意识即将彻底沉沦、被黑暗之海同化的边缘——
一点光。
不是轮盘那苍白的火星,也不是古玉温润的暖意。
是一点极其微弱、却异常熟悉的……淡金色碎芒。仿佛从他自己灵魂最深处、那些因为过度透支和使用“桥梁”能力而崩裂的伤口里,艰难渗透出来的,属于“烛龙回响”本源的、最后的回响碎屑。
碎芒在绝对的黑暗中飘荡,如同风中残烛,随时会熄灭。
可就在这碎芒出现的刹那,陈维那濒临溃散的意识,仿佛被一根无形的丝线轻轻牵扯了一下。
他“看”到了。
不是用眼睛,而是用某种更加内在的、残存的感知。
他“看”到自己体内,那一片混乱不堪、如同战后废墟的“内景”:断裂的时间感知如同扭曲的琴弦,混乱的因果连线纠缠如麻,象征着“桥梁”视角的、强行撑开的灵魂裂隙处,正不断逸散出淡金色的光尘——那是他支付出去的“存在”。
而在这一切废墟的中心,在那片因催动轮盘而新生的虚无空洞边缘,那点淡金色的回响碎芒,正如同最后的火种,顽强地依附在那里。
紧接着,一些更加破碎、更加基础的“感觉”,顺着那根无形的丝线,涌入他即将熄灭的意识。
那是……“时间”本身的感觉。
不是加速,不是凝滞,不是循环。
而是一种更加底层、更加……“编织”般的感觉。仿佛时间不是一条单向奔流的河,而是无数细密“线”的集合,这些“线”交错、缠绕、打结、延伸,构成了“过去”、“现在”、“未来”的经纬,编织出名为“因果”与“命运”的布匹。
而他,陈维,此刻正无比清晰地“触摸”到了这些“线”。不是远观,不是模糊感应,而是如同一个濒死的织工,在生命的最后时刻,终于亲手触及到了构成布匹最基础的丝线。
这是……“时光编织者”?不,感觉更深入,更……接近源头。
一个古老的名号,带着尘埃与回响的韵律,在他灵魂深处自动浮现——
时序领主。
烛龙回响路径,中阶顶峰,能级六。初步超脱线性时间的桎梏,得以窥见并轻微拨动构成时间的“经纬之线”。其威能,在于“时间分身”与“因果线洞察”。
晋升?在这种时候?以这种方式?
陈维感觉不到丝毫喜悦,只有一种冰冷的、近乎荒谬的觉悟。这不是水到渠成的突破,而是绝境压榨下的、提前支付未来所有潜力乃至“存在”本身的……强行透支!是用灵魂和性命换来的、昙花一现的“回光返照”!
但……那又如何?
意识在黑暗中凝聚,带着一种濒死者最后的、不顾一切的平静。
既然触碰到了这些“线”……
那就……扯一下看看。
他不再试图“理解”或“控制”。他将残存的所有意念,所有的不甘、愤怒、守护同伴的决心、对静默者那错误起源的痛恨……统统灌注到那点依附在虚无空洞边缘的、淡金色的回响碎芒之中!
然后,如同一个即将坠崖的人,用尽最后力气,抓住了崖边一根看似脆弱、却连接着整座山体的……藤蔓!
他“抓住”了体内那些混乱时间感知的“线”,那些纠缠因果的“线”,甚至……是那从虚无空洞中不断逸散的、代表他自身“存在”流失的“线”!
他猛地——往回一拽!
不是修复,不是逆转。
而是一种粗暴的、近乎本能的“编织”与“嫁接”!
他将“过去”几秒钟前,自己相对完好的身体状态的“时间线碎片”,强行“编织”覆盖到“现在”这具濒临崩溃的躯体上!他将自身正在流失的“存在”因果线,与周围空间环境中某些相对稳固、无害的“背景因果”进行短暂而粗暴的“嫁接”!
这不是治疗,这是饮鸩止渴!是用未来的混乱与反噬,换取此刻短暂的“稳定”与“存在感”!
“呃啊啊啊——!!!”
现实中,瘫倒在井壁旁、七窍流血、气息几近断绝的陈维,身体猛地剧烈抽搐、弓起!口中发出不似人声的、混合了极致痛苦与某种奇异韵律的低吼!
淡金色的光芒,不再是从他口鼻溢出,而是从他周身每一个毛孔、甚至从那些灵魂的裂隙中,不受控制地迸发出来!光芒并不明亮,却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仿佛时间本身在哀鸣震颤的波动!
这突如其来的异变,让刚刚击退第一波怪物、正死死堵在井口下方、浑身浴血的罗兰和惊魂未定的赫伯特,骇然回头!
他们看到,陈维的身体在淡金色光芒中,竟然出现了极其诡异的重影!一个更加虚淡、仿佛由过去时光剪影构成的“陈维”,与现在濒死的陈维躯体,短暂地重叠、分离、又重叠!每一次重叠,现在这个陈维的气息就强盛一丝,身上的伤口虽然依旧狰狞,但那种“存在感”流失的虚无气息,却奇迹般地减缓了!
而陈维那双原本因痛苦和涣散而紧闭的眼睛,此刻猛地睁开!
瞳孔深处,不再是漆黑的绝望,而是两点疯狂旋转、仿佛要将人灵魂都吸入其中的、淡金色的时之沙漩涡!漩涡深处,倒映着无数细密流淌、明灭不定的“线”——那是时间的经纬,因果的脉络!
时序领主,于此绝境,以最惨烈的方式,提前降临!
“陈维!你……”赫伯特失声惊呼,他感到一股难以言喻的、源自规则层面的压迫感,从陈维身上散发出来,让他灵魂都为之一窒。
罗兰也瞪大了眼睛,疤痕脸上满是难以置信。他不懂什么时序领主,但他能感觉到,此刻的陈维,虽然依旧虚弱得仿佛随时会倒下,但身上却多了一种之前从未有过的、仿佛能……“摆布”周围某种无形事物的恐怖气质!
陈维没有看他们。他那双倒映着时间经纬的淡金色眼眸,死死盯着井口上方。
在他的“视野”中,井口上方不再是一片黑暗和怪物轮廓。他看到的是数十条剧烈扭动、散发着污浊气息的因果黑线,以及后方那条更加凝实、冰冷的暗银色主因果线。他甚至能看到这些“线”延伸向未来的短暂“可能分支”——那些怪物正准备发动更猛烈的合击,而那条暗银色线的主人,似乎正在积蓄力量,准备发动某种强力的“寂静”侵蚀,一举摧毁井底的一切!
看到了。
那么……
陈维喉咙里发出一声低沉的、仿佛金属摩擦般的冷笑。
他抬起颤抖的、依旧沾着自己金色血液的手,对着井口上方,那些怪物因果线最密集、同时也是与后方暗银色主因果线连接最紧密的几个“节点”,极其轻微地、却异常精准地——虚空一拨!
没有能量冲击,没有光芒爆发。
但井口上方,时间仿佛出现了一刹那的……“错位”与“嫁接”!
一只怪物探下的、准备撕裂罗兰的金属利爪,在挥出的半途中,其“攻击”的“因”所指向的“果”,被陈维强行“嫁接”到了旁边另一只怪物的“躯体”上!
噗嗤!
那只怪物的利爪,没有落在罗兰身上,反而以更快的速度、更猛的力量,狠狠贯穿了它身旁同伴的胸膛!黑色的腐液和碎裂的内脏喷涌而出!两只怪物同时发出凄厉的、充满困惑与暴怒的嚎叫!
另一只正从侧面喷吐腐蚀粘液的怪物,其“喷吐”动作的“时间线”,被陈维轻微地“往后拨动”了微不足道的一瞬。就是这一瞬的延迟,让它喷出的粘液,与另一只扑下的怪物的行动轨迹,完美错开,反而淋了下方另一群正试图涌入的怪物满头满脸,引发一阵更加混乱的嘶嚎和相互抓挠!
而那条后方暗银色主因果线的主人,其正在暗中积蓄的“寂静侵蚀”力量的“释放”因果,被陈维用尽全力,“嫁接”引导向了井口上方一块本就因战斗而松动的、巨大的岩石结构!
嗡——!
一股无形的、冰冷的“寂静”波动,没有落下井底,反而在那块巨石内部爆发!巨石瞬间变得灰白、脆弱,然后在重力作用下,轰然断裂、崩塌! 巨大的石块裹挟着被“寂静”力量侵蚀后的碎屑,如同瀑布般砸落,将井口堵住了大半,也暂时隔绝了上方大部分的怪物和那条暗银色因果线!
混乱!极致的混乱!
不是力量对撞的混乱,而是规则层面、因果逻辑被强行扭曲、嫁接后产生的,更加本质和诡异的混乱!
井口上方的嘶吼声变得更加暴怒和……惊疑不定!它们无法理解发生了什么,只感觉行动处处受制,攻击莫名其妙地落在同伴身上,连指挥官的力量都似乎“打偏”了!
罗兰和赫伯特目瞪口呆地看着这匪夷所思的一幕。他们只看到怪物们突然自相残杀、行动错乱,然后井口就被崩塌的巨石部分堵住。但他们能感觉到,这一切变化的源头,正是身后那个浑身浴血、眼中流淌着淡金色时之沙、仿佛随时会碎裂,却又散发出令人心悸威能的陈维!
“时间……因果……”赫伯特喃喃自语,作为学者,他隐约明白了陈维此刻触及的领域是何等恐怖与禁忌,代价又是何等惨重。
陈维维持着那个虚空拨指的动作,身体却在剧烈颤抖,每一下呼吸都带着淡金色的血沫从嘴角溢出。强行拨动因果线,尤其是拨动复数目标、干涉具有一定强度的存在(如静默者成员)的因果,带来的反噬远超想象。他感觉自己的灵魂正在被无数细小的、冰冷的“命运之齿”啃噬,那是“命运债务”开始积累的征兆。而体内那强行编织和嫁接的时间碎片,也开始出现不稳的迹象,过去与现在的冲突在加剧。
但他不能停。
他“看”到,井口虽被堵住大半,但那些污浊的因果黑线并未退去,反而在短暂的混乱后,开始更加疯狂地冲击、啃噬堵塞的巨石!后方的暗银色因果线,在最初的惊疑后,散发出更加冰冷、更加决绝的杀意,显然不打算放弃,甚至可能因为陈维的出手,将他列为了必须优先清除的“高危变量”!
而且,他的“视野”边缘,还“看”到另外几组因果线正在从不同的方向,朝着他们所在的这片区域高速靠近!一组充满了艾琳那熟悉的、清澈而坚韧的镜海气息,但此刻波动剧烈,仿佛在亡命奔逃;另一组则更加隐晦、强大,带着秘序同盟特有的、混合了知识与守护的韵律,正以一种坚定的态势突破遗迹外围的重重阻碍,朝着核心区域推进!
救援?还是新的危机?
没有时间细想。
陈维猛地咳出一大口淡金色的血,血中甚至夹杂着些许细微的、仿佛时间碎片般的晶莹光点。他强行压下灵魂深处传来的、几乎要将他撕裂的剧痛和虚脱感,那双淡金色的时之沙眼眸,死死锁定井口上方某处——那里,是数条污浊黑线与那条暗银色主因果线交织最紧密的一个“关键节点”!
如果要真正击退,或者至少重创这次“清理”,必须攻击那里!打断那个静默者指挥官对这群怪物的控制和引导!
但以他现在的状态,再次强行拨动那条暗银色因果线,无异于自杀!
怎么办?
他的目光,下意识地投向了井底中央,那具玉化骸骨,和骸骨怀中那点亮着苍白火星的残破轮盘。
轮盘……对静默者力量有克制……甚至让那些怪物本能畏惧……
如果能将轮盘的那一丝“空”与“净化”的规则气息,通过“因果嫁接”,引导到那个关键节点上……
这个念头疯狂而危险。轮盘的力量层次太高,且极不稳定,强行引导,可能导致轮盘彻底失控,或者引发更可怕的反噬。
但……还有别的选择吗?
陈维眼中闪过一丝破釜沉舟的决绝。
他不再犹豫,将最后残存的、属于“时序领主”的感知与力量,连同胸口古玉传来的、与轮盘共鸣的最后一点“桥梁”气息,全部凝聚起来!
这一次,他的目标不是拨动敌人的因果线。
而是尝试……在轮盘那苍白的火星,与井口上方那个静默者指挥官的暗银色因果线之间,强行搭建一座极其短暂、极其不稳定的“因果桥梁”! 将轮盘那一丝“否定”与“净化”的规则韵律,顺着这条桥,“输送”过去!
“以时为纬……以因为经……”陈维嘶哑地、近乎吟诵般低语,每一个字都带着灵魂破碎的颤音,“借汝余火……焚此……谬误之链!”
他双手虚合,仿佛在小心翼翼地捧起一缕微弱却致命的火苗,然后,朝着井口上方那个无形的“关键节点”,缓缓……推出!
井底,轮盘中心的苍白火星,骤然明亮了数倍! 一股更加清晰的“空”之涟漪荡漾开来,但这一次,涟漪并未扩散,而是如同被无形的力量牵引,汇聚成一道极其纤细、几乎无法察觉的苍白丝线,顺着陈维“编织”出的那条虚幻因果桥,逆流而上,瞬间没入井口上方的黑暗之中!
“咦?”
一声极其轻微、却充满了惊骇与难以置信的、仿佛金属冰片碎裂般的低呼,从井口上方,那条暗银色因果线的主人方向传来!
紧接着——
“嗤——!!!”
如同烧红的烙铁按在了最纯净的冰面上!
井口上方,那数十条污浊的黑线,如同被投入烈火的发丝,瞬间剧烈燃烧、扭曲、发出无声的凄厉哀嚎,然后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黯淡、虚幻、直至……彻底断灭!
而那条代表着静默者高阶成员的、冰冷凝实的暗银色因果线,在与那缕苍白“空之火丝”接触的刹那,猛地一颤,随即剧烈波动、收缩! 线身上,竟然出现了一小块极其刺眼的、仿佛被“擦除”或“净化”掉的空白断点!
一声压抑到极致、却充满了无法置信的痛苦与暴怒的闷哼响起!
那条暗银色因果线,再也没有丝毫犹豫,如同受惊的毒蛇般,以比来时快数倍的速度,猛地向后收缩、远离,瞬间消失在陈维的感知范围之外!连同它带来的那股冰冷杀意和“寂静”压迫感,也潮水般退去!
井口上方,只留下一片狼藉的崩塌碎石,和空气中尚未完全散去的、混合了腐朽与某种规则被“灼伤”后的焦糊气息。
寂静,真正的、带着死亡余韵的寂静,降临井底。
陈维维持着双手虚推的姿势,僵在原地。眼中的淡金色时之沙漩涡缓缓停止旋转,光芒迅速黯淡、熄灭,恢复成一片空洞的漆黑。他脸上、身上那些迸发出的淡金色光芒也如同潮水般退去,露出下面更加惨白、仿佛生命力被彻底抽干的脸庞和遍布裂痕般的肌肤。
“噗通。”
他直挺挺地向前倒下,倒在冰冷粗糙的岩石地面上,气息微弱到几乎无法察觉,只有胸口极其轻微地起伏,证明着那具躯体里,尚有一丝微弱的火星未曾彻底熄灭。
“陈维!!!”
赫伯特和罗兰的惊呼声同时响起。
时序领主的威能,如惊鸿一瞥,照亮绝境,却也燃尽了持灯者最后的灯油。
而井底,那具玉化骸骨怀中的苍白火星,在完成了那一次跨越因果的“助攻”后,似乎也耗尽了力气,光芒黯淡下去,恢复到最初那微弱摇曳的状态,只是那火光,似乎比之前……更加纯净,更加贴近轮盘中心那片代表第九回响的“虚无”了。
崩塌的井口外,遥远的黑暗中,隐隐传来艾琳急促的呼唤和塔格低沉的咆哮,正迅速逼近。
更远处,遗迹的规则乱流中,几股带着明确目的性的强大气息,如同破开迷雾的利箭,正坚定不移地射向这片刚刚经历了一场惨烈而诡异战斗的区域。
风暴,远未平息。新的浪潮,已在路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