净房内,雾气缭绕。

  汤池里,沈宁只露出一个脑袋和一截脖颈。

  一日奔波累得她精疲力尽,入水不久便沉沉睡去,直到碧萝将她唤醒,她才意识到自己睡着了。

  更衣时,碧萝还在絮叨,明里暗里指责她不爱惜自己。

  “……好在咱们宫里的汤池是活水。”碧萝忽然正色:“恕婢子僭越,公主您也该为自己的前程打算了。”

  “怎的突然这般说?”

  碧萝:“本月上旬,您已行过笄礼,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从前如何任性玩闹都好,可往后总要嫁人,未来驸马也定然是世家子弟。”

  “所以呢?”

  碧萝愣住,她说得不够明显吗?

  碧萝斟酌:“您…近来确实娴静不少,也愈发的柔顺和善,就是与人相处的界限感有待提高。”

  沈宁恍然,直接点破:“你直说让我同萧澜保持距离就是了。”

  碧萝眼神一亮,正要附和,却听到:“可你昨日才说,若我对他有意,收了当个面首也没什么。”

  “你瞧我姐姐们,大昭哪个公主不养两三个面首呢?”

  碧萝:……

  她不就该提!

  “但…但您与大公主她们不一样!”

  碧萝绞尽脑汁:“公主们总归是先成婚,您若尚未婚配便养面首,传出去世家们如何想?”

  “可是。”

  沈宁很有自知之明的戳破她的幻想:“就我眼下娇纵跋扈的名声,你确定,清流世家就能看得上?”

  碧萝:……

  似乎也有点道理。

  沈宁对着铜镜插上步摇,回头见碧萝在还发愣,观其神情是真的替自己前程担忧。

  她捏着流苏的手一顿,默了默。

  于古代女子而言,婚嫁是大事,公主的婚嫁也不例外。

  她原就是个普通人,自认没有改变规则、冲破固有思想的能力。若她穿不回去,恐怕多半要替原主承担人生轨迹,包括成婚。

  想到这她暗自抓狂——

  怎么别人穿书都有各种各样的系统绑定?而她来到这个世界近半个月,半点系统的影子都找不到。

  力的系统能助你走上人生巅峰,没用的系统至少也能陪你唠嗑,哪像像她这样叫天天不应的……

  唉!

  沈宁压下惆怅,认真对碧萝解释:“我知你事事为我,放心吧,我自有分寸。”

  “只是,面首这类字眼往后绝不能再提。”

  “我与萧澜绝无可能,对他上心只是弥补此前过错。他那样孤傲的人,宁愿去死,也绝不愿仰人鼻息。况且,他总有一日会回到北越……”

  后两句,她说给自己听的。

  沈宁选了一对样式简单的玉雕珍珠耳珰戴上,对着菱花铜镜,她有一瞬失神。

  碧萝的话倒是提醒了她。

  要消除萧澜对恶毒公主的仇恨固然重要,但她也需要思考洗白成功后的路该怎么走。

  按照原书剧情,今年冬末至明年初春,大昭京都连同周边几座州城将有一场大雪灾。那场雪将连下半个月,数万穷苦百姓冻饿而亡。

  届时流民涌动,京都将会出现一场动乱,原书萧澜便是趁此机会混入难民出逃成功。

  假设洗白计划成功,她是否也可以趁机离开皇宫开启人生新章?

  想到有这种可能性,沈宁双眸瞬间又亮了起来。

  她这人最大的特点就是轴,换句话说她怕的不是困难,历经苦难后仍看不到任何希望。

  没有系统又怎样?

  她在现代活了二十五年,加上眼下也算两世为人。离开皇宫后即便没有金手指,她也自信可以凭着这些年的生活经验好好活着。

  暮色四合,各宫都挂上了锦灯。沈宁一如往常踩着饭点来到偏殿。

  ——————

  不同于长乐宫静默,三皇子府上推杯换盏,好不热闹。

  沈泽一身绛紫直缀长袍站在桌前,举杯时腰间环珮轻响,他面上含笑:“近日,本宫陆续代收各州县官员函帖近十封,其中三封可都提了李进兄之名。”

  “皆称,去岁考绩全仰仗李兄斡旋,几位大人铭感于心,无以言表。”

  “本宫代那几位大人敬李兄一杯。”

  李进受宠若惊,忙起身执盏相碰,谦虚道:“不敢当,不敢当,三殿下折煞愚!”

  沈泽笑道:“李兄过谦了。各位大人听闻李兄对作画颇研究,故与函帖一同捎来的还有些颜料、毫笔,以表谢意。”

  说罢,沈泽挥手示意属下搬出几口檀木箱子,略一打开又迅速合上,接着麻利地搬出府院,抬上悬挂“李府”字样灯笼的马车。

  满箱珍玩玉器一闪而过,李进瞠目:“这……这……”

  沈泽拍了拍他肩膀,“薄礼而已,李兄无需多虑。”

  接着,他又张罗其余宾客举杯共饮。

  在场七八人皆为世家贵族子弟,家族多人在京为官,原先不熟的也听过姓名。

  三杯两盏下肚,人脸对上名号,话闸便也开了。

  人群焦点毋庸置疑当属李进,沈泽只在一旁含笑静坐,气氛高涨时偶有附和。

  再度举杯共饮后,沈泽悄悄将手边的酒液换成茶水,默默听着众人你一言我一语。

  宾客们推杯换盏,侍立的小厮们也乌压压一片,但所有人的心思都放在饭桌上,无人留意到墙角边上还站着一位执笔人。

  谈笑间,砚竹骤然现身于门外,众人不约而同噤声。

  沈泽寒暄几句,又招了几名美艳侍女斟酒作陪后,这才离去。

  沈泽与砚竹一前一后走到廊下。

  浓云蔽月,风动竹影。

  沈泽四下打量确认无人,才皱眉开口:“怎的这个时辰出现?”

  砚竹抱拳解释:“依殿下日前叮嘱,长乐宫有何风吹草动都需及时来报。”

  “哦?我那四妹有动作了?”

  一听是长乐宫的消息,沈泽顿时气消,一副好奇的模样示意砚竹继续往下说。

  砚竹:“是,四公主近来动作还不小。”

  他将沈宁昨日请尚衣局制衣,今日清晨又冒雨亲赴太医署、与何胜发生口角等事一一说来。

  沈泽由疑惑,到惊讶,最后转为缄默。

  良久,才从牙缝挤出这么一句:“我四妹对那北越贱奴还真上心。”

  沈泽眸色晦暗,哼笑道:“我们都小瞧沈宁了,她绝不止面上那般跋扈善辩。”

  从前的沈宁虽阴晴不定却也莽撞易怒,而今却内敛善辩起来。他不信一个人短时间内会有这么大改变。

  除非骄纵跋扈是沈宁伪装的表象,眼下才是她的本色。也由此可见此女城府之深。

  沈泽默了默,忽然道:“后日便是初一了……”

  “本宫记得,孟婕妤每月初一十五都要请一次脉,你可记得给她号脉的医官是谁?”

  砚竹犹豫:“仿佛…是太医令。”

  也难怪。孟婕妤入宫至今风头无二,昭帝对其恩宠倍加,恨不能将全天下的好东西都塞给她。

  沈泽面上一哂:“无妨,何胜是个能说会道的。他若在孟婕妤跟前露面的本事都没有,那日后也不必往本宫这里递帖子了。”

  “殿下的意思是?”

  沈泽勾唇:“你将沈宁近况告诉何胜,再稍加提点。等见到孟婕妤,他自然明白该怎么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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