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睡了多久，沈青梧被门外极轻微的叩门声惊醒。
她倏然睁开眼，眼底毫无初醒的迷蒙，只有一片沉冷的清醒。身体在温暖的被褥中已然恢复了些许力气，但心神依旧紧绷。
“沈姑娘，您醒了吗？”门外传来宫女低柔谨慎的声音，“太后娘娘传召，请您往东暖阁一见。”
沈青梧立刻坐起身，理了理鬓发和衣襟。镜中的自己脸色依旧苍白，但眼神已恢复锐利。“知道了。烦请稍候。”
她迅速整理仪容，将一直贴身藏着的那块暗红碎瓷片和从王选侍袖口抠出的硬物（那是一枚极小的、刻着模糊符文的黑色骨片）妥善藏于新换的、慈宁宫提供的素锦中衣内袋。这才披上一件宫女送来的、质地柔软的鹅黄色织锦斗篷，推门而出。
门外侍立着两名眉眼清秀、举止规矩的宫女，见她出来，立刻躬身行礼：“沈姑娘请随奴婢来。”
东暖阁比西暖阁更为宽敞肃穆，是太后日常起居、处理宫务之所。此刻阁内暖意更盛，熏香也更浓几分，是太后惯用的、带着一丝药味的沉水香。太后崔氏并未坐在正中的紫檀凤榻上，而是斜倚在东窗下的暖炕上，身上搭着一条厚厚的墨狐皮褥子，手中捧着一只暖手炉，正就着炕桌上明亮的宫灯，翻阅着一本厚厚的册子。
崔嬷嬷侍立在一旁，见沈青梧进来，微微颔首示意。
“臣妾沈青梧，参见太后娘娘。”沈青梧行至暖炕前，屈膝行礼，姿态恭谨。
太后并未立刻叫她起身，目光依旧落在手中的册子上，只淡淡道：“起来吧。赐座。”
有宫女搬来一个紫檀绣墩，放在暖炕下首。沈青梧谢恩坐下，垂眸敛目，静待太后开口。
暖阁内一片寂静，只有太后偶尔翻动书页的沙沙声，和炭火偶尔爆出的噼啪轻响。沉水香的气味混合着暖意，有些令人昏昏欲睡，但沈青梧背脊挺直，心神清明如镜。
良久，太后合上册子，递给一旁的崔嬷嬷，这才抬起眼，目光落在沈青梧身上。那目光平和，却带着一种久居上位者特有的、穿透人心的审视。
“睡得可好？”太后开口，语气寻常，仿佛只是寻常长辈问询。
“回太后娘娘，尚可。”沈青梧谨慎回答。
“嗯。”太后微微颔首，“慈宁宫的安神香，比静思院的烂草堆，总归要强些。”
这话，听不出是关心还是敲打。沈青梧只低头应道：“谢太后娘娘恩典。”
“哀家听说，”太后话锋一转，语气依旧平缓，却带上了几分深意，“你在静思院时，不仅‘痴傻’，还颇有些……机缘巧合。李美人的盒子，王选侍的骨片，甚至……吴嬷嬷背后的‘苦檀香’，你似乎都‘无意’中，触碰到了一些边角。”
沈青梧心头一凛。太后的耳目，果然灵通。王选侍袖中骨片之事，她自认做得隐秘，竟也被察觉？还是……太后在试探？
她抬起眼，迎上太后的目光，眼中适时地流露出些许后怕与茫然：“臣妾……当时浑噩，许多事记忆不清。只记得……那些人，那些事，都透着不祥，令人恐惧。臣妾本能地……躲避，或捡拾一些觉得‘特别’的东西，或许……是冥冥中，沈家冤魂不甘，指引着臣妾这缕残魂，去触碰真相的碎片。”
她将一切推给“痴傻时的本能”和“冤魂指引”，既解释了那些“巧合”，又暗合了她“借尸还魂”的离奇经历，更将沈家冤屈摆在明处。
太后静静看着她，目光深邃，仿佛在衡量她话语中的真假。半晌，才缓缓道：“冤魂指引……或许吧。这宫里，冤死的魂魄，何止沈家一门。”
她顿了顿，忽然问道：“你可知道，王选侍是谁？”
沈青梧摇头：“臣妾不知。只知她沉默寡言，似有隐疾。”
“她本名王婉，出身江南书香门第，其父曾是先帝颇为赏识的翰林院编修。”太后声音平淡，却如投石入潭，在沈青梧心中激起涟漪，“景和六年选秀入宫，初封选侍，因其温婉柔顺，颇得先帝几分怜爱。然而入宫不过两年，其父便卷入一桩科举舞弊案，虽查无实据，却也因此失了圣心，被贬出京。王选侍在宫中地位一落千丈，不久后便因‘冲撞’当时圣眷正浓的……刘嫔，被罚入静思院思过。这一‘思过’，便是近十年。”
刘嫔？又是刘嫔！赵宫女当年便是因打翻刘嫔茶盏被贬浣衣局！沈青梧心中念头急转。
“王选侍入冷宫后，其家族彻底败落，父母相继病逝，兄弟流落。”太后继续道，语气听不出喜怒，“她在冷宫多年，几乎被人遗忘。直到……景和九年，长春宫偏殿那场蹊跷的走水之后不久，她曾试图向当时管理宫务的贤妃（已故）递送一份陈情书，内容不详，但很快，那陈情书便石沉大海，王选侍也彻底沉寂下去，再无声息。而递送陈情书的那名小太监，不久后‘失足’跌入御花园池塘，溺毙。”
沈青梧听得背脊发凉。长春宫走水，王选侍陈情，小太监灭口……这一切，果然环环相扣！
“太后娘娘的意思是……王选侍当年，可能目睹了长春宫走水的真相？甚至……手中握有某种证据？”沈青梧试探问道。
太后没有直接回答，只是道：“昨夜，掖庭狱初步审讯苏氏，她精神已近崩溃，言语颠三倒四，但有些话，倒是吐露得清楚。”太后目光微冷，“她承认，当年沈皇后‘醉梦散’之毒，是她通过吴嬷嬷，从宫外弄进来的。也承认，曾利用巫蛊厌胜之术，害过悯贵人和李美人的胎。甚至……沈家所谓‘谋逆’的几封关键‘密信’，也是她仿造沈老将军笔迹，通过其父在兵部的旧关系，偷偷放入沈府书房的。”
沈青梧尽管早有预料，亲耳听到这些，仍是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头顶，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疼得她几乎窒息。果然是苏浅雪！这个毒妇！
“但是，”太后话锋一转，“当问及长春宫走水之事，以及王选侍、文秀等人时，苏氏突然癫狂，只反复尖叫‘不是我！是她们逼我的！她们才是魔鬼！’，随后便口吐白沫，昏死过去。太医诊治，说她心神损耗过度，兼之长期服用某种损害神智的药物（疑似那‘苦檀香’的变种），已近油尽灯枯，强行审讯，恐有性命之忧。”
沈青梧握紧了袖中的手。苏浅雪背后，果然还有人！那个“她们”是谁？文秀？还是……更高层的人物？
“哀家已命太医尽力救治，务必吊住她一口气。”太后语气森然，“但时间不等人。苏氏随时可能咽气。而她背后的人，此刻恐怕正惶惶不可终日，急于抹除一切痕迹。”
太后看向沈青梧，目光灼灼：“沈青梧，你‘死’过一回，又从地狱爬了回来，带着沈家满门的血仇，带着这宫里最肮脏的秘密碎片。哀家给你一个机会，也给你沈家一个机会。”
沈青梧心头剧震，立刻起身，再次屈膝跪下：“请太后娘娘明示！青梧万死不辞！”
“起来说话。”太后示意她坐下，缓缓道，“哀家会全力彻查沈家旧案，还你沈家清白。但朝堂之上，盘根错节，沈家‘谋逆’案牵扯甚广，非一朝一夕可翻。你需要耐心，也需要……更多的筹码。”
“太后娘娘需要臣妾做什么？”沈青梧直接问道。
“找出苏浅雪背后真正的‘她们’。”太后一字一顿，“找出长春宫走火的真相，找出王选侍陈情书的内容，找出文秀的下落，以及……找出所有与巫蛊厌胜、戕害皇嗣、构陷忠良相关的、确凿的、能指向最终黑手的证据！”
太后目光如电，盯着沈青梧：“你曾在冷宫最底层，见过那些魑魅魍魉最真实的模样。你手中，或许已有一些碎片。哀家会给你提供必要的便利和保护，但更多的，需要你自己去挖掘，去拼凑。慈宁宫可以是你暂时的庇护所，也可以是你复仇的跳板。但前提是——你对哀家，必须毫无保留。”
最后四个字，重若千钧。
沈青梧明白，这是交易，也是投名状。太后要利用她这把最了解敌人、也最仇恨敌人的刀，去斩开最坚硬的顽石。而她，需要借助太后的权势，为沈家翻案，为自己复仇。
她抬起头，目光清澈而坚定，迎上太后审视的视线：“臣妾沈青梧，愿为太后娘娘驱使，彻查旧案，清除宫闱毒瘤，以报沈家血海深仇，亦报太后娘娘知遇之恩。臣妾所知所获，必如实禀报，绝无隐瞒。”
顿了顿，她补充道：“只是，臣妾如今身份尴尬，行动受限，且敌在暗处，恐打草惊蛇……”
“这一点，哀家自有安排。”太后微微颔首，似乎对她的表态还算满意，“你暂且安心在慈宁宫‘静养’。哀家会对外宣称你惊吓过度，神思不稳，需长期调养。期间，崔嬷嬷会是你与外界联系的唯一渠道。有些地方，有些人，你需要‘无意’中接触到，有些消息，你需要‘偶然’间听闻。具体如何行事，崔嬷嬷会告诉你。”
“是。”沈青梧应道。
“另外，”太后语气略缓，“沈家旧部，并非全然凋零。你父亲麾下，有些忠勇之士，这些年明里暗里，仍在为沈家奔走鸣冤。其中几人，如今就在京中。必要时，哀家可以安排你见上一见。但时机必须谨慎。”
沈青梧眼眶一热，强压下翻涌的情绪：“谢太后娘娘！”
父亲……沈家旧部……他们还在！这消息，比任何安慰都更让她心头滚烫。
“好了，你今日也劳神了，回去歇着吧。”太后摆了摆手，重新拿起炕桌上的册子，似乎不欲再多言。
沈青梧起身，恭敬行礼告退。
走到门边时，太后淡淡的声音再次传来：“沈青梧，记住你今天说的话。哀家能扶你起来，也能……让你再死一次。这宫里，最不缺的，就是‘意外’。”
沈青梧脚步微顿，没有回头，只深深一福：“臣妾谨记。”
走出东暖阁，风雪似乎小了些，但寒意更甚。崔嬷嬷无声地跟了出来，送她回西暖阁。
“沈姑娘，”路上，崔嬷嬷忽然低声开口，语气比平日多了些难以言喻的东西，“太后娘娘……这些年，不易。”
沈青梧侧目看她。
崔嬷嬷却没有再多说，只道：“姑娘先回去好生休息。明日，老奴会带姑娘去慈宁宫后的小佛堂。那里清静，适合‘静养’，也适合……想见些‘该见’的人。”
沈青梧心领神会：“有劳崔嬷嬷。”
回到西暖阁，关上房门，隔绝了外界一切。沈青梧靠在门板上，缓缓吁出一口气。
与太后的这番交谈，信息量巨大，也让她看清了自己如今的处境与价值。她是一把刀，被太后握在手中，指向宫廷最深的黑暗。风险极大，但机会，也同样巨大。
她走到窗边，推开一丝缝隙。寒风立刻灌入，吹散室内的暖香。
远处，长春宫的方向，灯火似乎比往日更加黯淡，透着一种不祥的死寂。而皇帝寝宫的方向……一片黑暗。
沈青梧望着那无尽的夜色与风雪，眸中火光幽幽。
第一步，已经走出。
接下来，就是顺着太后给的藤蔓，去触摸那些隐藏在冰层之下的、真正的毒蛇了。
苏浅雪，你只是开始。
文秀，吴嬷嬷背后的“上头”，长春宫走水的真相，沈家血案的全部元凶……
你们，一个都跑不掉。
她轻轻关上了窗。
风雪声被隔绝在外，暖阁内重归寂静。
但沈青梧知道，这寂静，不过是下一场暴风雪来临前，短暂的喘息。
而她，已准备好，迎接一切。
她倏然睁开眼，眼底毫无初醒的迷蒙，只有一片沉冷的清醒。身体在温暖的被褥中已然恢复了些许力气，但心神依旧紧绷。
“沈姑娘，您醒了吗？”门外传来宫女低柔谨慎的声音，“太后娘娘传召，请您往东暖阁一见。”
沈青梧立刻坐起身，理了理鬓发和衣襟。镜中的自己脸色依旧苍白，但眼神已恢复锐利。“知道了。烦请稍候。”
她迅速整理仪容，将一直贴身藏着的那块暗红碎瓷片和从王选侍袖口抠出的硬物（那是一枚极小的、刻着模糊符文的黑色骨片）妥善藏于新换的、慈宁宫提供的素锦中衣内袋。这才披上一件宫女送来的、质地柔软的鹅黄色织锦斗篷，推门而出。
门外侍立着两名眉眼清秀、举止规矩的宫女，见她出来，立刻躬身行礼：“沈姑娘请随奴婢来。”
东暖阁比西暖阁更为宽敞肃穆，是太后日常起居、处理宫务之所。此刻阁内暖意更盛，熏香也更浓几分，是太后惯用的、带着一丝药味的沉水香。太后崔氏并未坐在正中的紫檀凤榻上，而是斜倚在东窗下的暖炕上，身上搭着一条厚厚的墨狐皮褥子，手中捧着一只暖手炉，正就着炕桌上明亮的宫灯，翻阅着一本厚厚的册子。
崔嬷嬷侍立在一旁，见沈青梧进来，微微颔首示意。
“臣妾沈青梧，参见太后娘娘。”沈青梧行至暖炕前，屈膝行礼，姿态恭谨。
太后并未立刻叫她起身，目光依旧落在手中的册子上，只淡淡道：“起来吧。赐座。”
有宫女搬来一个紫檀绣墩，放在暖炕下首。沈青梧谢恩坐下，垂眸敛目，静待太后开口。
暖阁内一片寂静，只有太后偶尔翻动书页的沙沙声，和炭火偶尔爆出的噼啪轻响。沉水香的气味混合着暖意，有些令人昏昏欲睡，但沈青梧背脊挺直，心神清明如镜。
良久，太后合上册子，递给一旁的崔嬷嬷，这才抬起眼，目光落在沈青梧身上。那目光平和，却带着一种久居上位者特有的、穿透人心的审视。
“睡得可好？”太后开口，语气寻常，仿佛只是寻常长辈问询。
“回太后娘娘，尚可。”沈青梧谨慎回答。
“嗯。”太后微微颔首，“慈宁宫的安神香，比静思院的烂草堆，总归要强些。”
这话，听不出是关心还是敲打。沈青梧只低头应道：“谢太后娘娘恩典。”
“哀家听说，”太后话锋一转，语气依旧平缓，却带上了几分深意，“你在静思院时，不仅‘痴傻’，还颇有些……机缘巧合。李美人的盒子，王选侍的骨片，甚至……吴嬷嬷背后的‘苦檀香’，你似乎都‘无意’中，触碰到了一些边角。”
沈青梧心头一凛。太后的耳目，果然灵通。王选侍袖中骨片之事，她自认做得隐秘，竟也被察觉？还是……太后在试探？
她抬起眼，迎上太后的目光，眼中适时地流露出些许后怕与茫然：“臣妾……当时浑噩，许多事记忆不清。只记得……那些人，那些事，都透着不祥，令人恐惧。臣妾本能地……躲避，或捡拾一些觉得‘特别’的东西，或许……是冥冥中，沈家冤魂不甘，指引着臣妾这缕残魂，去触碰真相的碎片。”
她将一切推给“痴傻时的本能”和“冤魂指引”，既解释了那些“巧合”，又暗合了她“借尸还魂”的离奇经历，更将沈家冤屈摆在明处。
太后静静看着她，目光深邃，仿佛在衡量她话语中的真假。半晌，才缓缓道：“冤魂指引……或许吧。这宫里，冤死的魂魄，何止沈家一门。”
她顿了顿，忽然问道：“你可知道，王选侍是谁？”
沈青梧摇头：“臣妾不知。只知她沉默寡言，似有隐疾。”
“她本名王婉，出身江南书香门第，其父曾是先帝颇为赏识的翰林院编修。”太后声音平淡，却如投石入潭，在沈青梧心中激起涟漪，“景和六年选秀入宫，初封选侍，因其温婉柔顺，颇得先帝几分怜爱。然而入宫不过两年，其父便卷入一桩科举舞弊案，虽查无实据，却也因此失了圣心，被贬出京。王选侍在宫中地位一落千丈，不久后便因‘冲撞’当时圣眷正浓的……刘嫔，被罚入静思院思过。这一‘思过’，便是近十年。”
刘嫔？又是刘嫔！赵宫女当年便是因打翻刘嫔茶盏被贬浣衣局！沈青梧心中念头急转。
“王选侍入冷宫后，其家族彻底败落，父母相继病逝，兄弟流落。”太后继续道，语气听不出喜怒，“她在冷宫多年，几乎被人遗忘。直到……景和九年，长春宫偏殿那场蹊跷的走水之后不久，她曾试图向当时管理宫务的贤妃（已故）递送一份陈情书，内容不详，但很快，那陈情书便石沉大海，王选侍也彻底沉寂下去，再无声息。而递送陈情书的那名小太监，不久后‘失足’跌入御花园池塘，溺毙。”
沈青梧听得背脊发凉。长春宫走水，王选侍陈情，小太监灭口……这一切，果然环环相扣！
“太后娘娘的意思是……王选侍当年，可能目睹了长春宫走水的真相？甚至……手中握有某种证据？”沈青梧试探问道。
太后没有直接回答，只是道：“昨夜，掖庭狱初步审讯苏氏，她精神已近崩溃，言语颠三倒四，但有些话，倒是吐露得清楚。”太后目光微冷，“她承认，当年沈皇后‘醉梦散’之毒，是她通过吴嬷嬷，从宫外弄进来的。也承认，曾利用巫蛊厌胜之术，害过悯贵人和李美人的胎。甚至……沈家所谓‘谋逆’的几封关键‘密信’，也是她仿造沈老将军笔迹，通过其父在兵部的旧关系，偷偷放入沈府书房的。”
沈青梧尽管早有预料，亲耳听到这些，仍是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头顶，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疼得她几乎窒息。果然是苏浅雪！这个毒妇！
“但是，”太后话锋一转，“当问及长春宫走水之事，以及王选侍、文秀等人时，苏氏突然癫狂，只反复尖叫‘不是我！是她们逼我的！她们才是魔鬼！’，随后便口吐白沫，昏死过去。太医诊治，说她心神损耗过度，兼之长期服用某种损害神智的药物（疑似那‘苦檀香’的变种），已近油尽灯枯，强行审讯，恐有性命之忧。”
沈青梧握紧了袖中的手。苏浅雪背后，果然还有人！那个“她们”是谁？文秀？还是……更高层的人物？
“哀家已命太医尽力救治，务必吊住她一口气。”太后语气森然，“但时间不等人。苏氏随时可能咽气。而她背后的人，此刻恐怕正惶惶不可终日，急于抹除一切痕迹。”
太后看向沈青梧，目光灼灼：“沈青梧，你‘死’过一回，又从地狱爬了回来，带着沈家满门的血仇，带着这宫里最肮脏的秘密碎片。哀家给你一个机会，也给你沈家一个机会。”
沈青梧心头剧震，立刻起身，再次屈膝跪下：“请太后娘娘明示！青梧万死不辞！”
“起来说话。”太后示意她坐下，缓缓道，“哀家会全力彻查沈家旧案，还你沈家清白。但朝堂之上，盘根错节，沈家‘谋逆’案牵扯甚广，非一朝一夕可翻。你需要耐心，也需要……更多的筹码。”
“太后娘娘需要臣妾做什么？”沈青梧直接问道。
“找出苏浅雪背后真正的‘她们’。”太后一字一顿，“找出长春宫走火的真相，找出王选侍陈情书的内容，找出文秀的下落，以及……找出所有与巫蛊厌胜、戕害皇嗣、构陷忠良相关的、确凿的、能指向最终黑手的证据！”
太后目光如电，盯着沈青梧：“你曾在冷宫最底层，见过那些魑魅魍魉最真实的模样。你手中，或许已有一些碎片。哀家会给你提供必要的便利和保护，但更多的，需要你自己去挖掘，去拼凑。慈宁宫可以是你暂时的庇护所，也可以是你复仇的跳板。但前提是——你对哀家，必须毫无保留。”
最后四个字，重若千钧。
沈青梧明白，这是交易，也是投名状。太后要利用她这把最了解敌人、也最仇恨敌人的刀，去斩开最坚硬的顽石。而她，需要借助太后的权势，为沈家翻案，为自己复仇。
她抬起头，目光清澈而坚定，迎上太后审视的视线：“臣妾沈青梧，愿为太后娘娘驱使，彻查旧案，清除宫闱毒瘤，以报沈家血海深仇，亦报太后娘娘知遇之恩。臣妾所知所获，必如实禀报，绝无隐瞒。”
顿了顿，她补充道：“只是，臣妾如今身份尴尬，行动受限，且敌在暗处，恐打草惊蛇……”
“这一点，哀家自有安排。”太后微微颔首，似乎对她的表态还算满意，“你暂且安心在慈宁宫‘静养’。哀家会对外宣称你惊吓过度，神思不稳，需长期调养。期间，崔嬷嬷会是你与外界联系的唯一渠道。有些地方，有些人，你需要‘无意’中接触到，有些消息，你需要‘偶然’间听闻。具体如何行事，崔嬷嬷会告诉你。”
“是。”沈青梧应道。
“另外，”太后语气略缓，“沈家旧部，并非全然凋零。你父亲麾下，有些忠勇之士，这些年明里暗里，仍在为沈家奔走鸣冤。其中几人，如今就在京中。必要时，哀家可以安排你见上一见。但时机必须谨慎。”
沈青梧眼眶一热，强压下翻涌的情绪：“谢太后娘娘！”
父亲……沈家旧部……他们还在！这消息，比任何安慰都更让她心头滚烫。
“好了，你今日也劳神了，回去歇着吧。”太后摆了摆手，重新拿起炕桌上的册子，似乎不欲再多言。
沈青梧起身，恭敬行礼告退。
走到门边时，太后淡淡的声音再次传来：“沈青梧，记住你今天说的话。哀家能扶你起来，也能……让你再死一次。这宫里，最不缺的，就是‘意外’。”
沈青梧脚步微顿，没有回头，只深深一福：“臣妾谨记。”
走出东暖阁，风雪似乎小了些，但寒意更甚。崔嬷嬷无声地跟了出来，送她回西暖阁。
“沈姑娘，”路上，崔嬷嬷忽然低声开口，语气比平日多了些难以言喻的东西，“太后娘娘……这些年，不易。”
沈青梧侧目看她。
崔嬷嬷却没有再多说，只道：“姑娘先回去好生休息。明日，老奴会带姑娘去慈宁宫后的小佛堂。那里清静，适合‘静养’，也适合……想见些‘该见’的人。”
沈青梧心领神会：“有劳崔嬷嬷。”
回到西暖阁，关上房门，隔绝了外界一切。沈青梧靠在门板上，缓缓吁出一口气。
与太后的这番交谈，信息量巨大，也让她看清了自己如今的处境与价值。她是一把刀，被太后握在手中，指向宫廷最深的黑暗。风险极大，但机会，也同样巨大。
她走到窗边，推开一丝缝隙。寒风立刻灌入，吹散室内的暖香。
远处，长春宫的方向，灯火似乎比往日更加黯淡，透着一种不祥的死寂。而皇帝寝宫的方向……一片黑暗。
沈青梧望着那无尽的夜色与风雪，眸中火光幽幽。
第一步，已经走出。
接下来，就是顺着太后给的藤蔓，去触摸那些隐藏在冰层之下的、真正的毒蛇了。
苏浅雪，你只是开始。
文秀，吴嬷嬷背后的“上头”，长春宫走水的真相，沈家血案的全部元凶……
你们，一个都跑不掉。
她轻轻关上了窗。
风雪声被隔绝在外，暖阁内重归寂静。
但沈青梧知道，这寂静，不过是下一场暴风雪来临前，短暂的喘息。
而她，已准备好，迎接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