省报那篇文章传开了。

  陈建国烧掉剪报的第三天,通知到了大队部。会计老吴骑着车过来,在示范基地门口喊他。

  “建国,县里通知开会。明天上午九点,县委小礼堂,全县的个体户典型都得去。”

  陈建国正在棚里干活,手上都是泥。他接过通知看了看,是油印的纸,盖着红章。

  “啥内容?”

  “说是传达省里精神。”老吴压低声音,“我听说,可能要批评人。你最近没干啥吧?”

  “我能干啥,天天种蘑菇。”

  “那也小心点。”老吴骑上车走了。

  第二天一早,陈建国骑车去县城。天阴着,像要下雨。县委小礼堂里坐了几十号人,都是县里做个体生意的。开饭馆的刘胖子,跑运输的赵老三,做衣服的张大姐。大家脸色都不太好,小声说着话。

  九点钟,领导们上台了。中间是王副县长,旁边是工商局和税务局的局长。

  王副县长先讲了几句套话,然后话头一转。

  “最近省报有篇文章,叫《正确认识改革中的主流与支流》。这篇文章很重要。我们县个体经济发展很快,这是主流,是成绩。”

  他停了一下,扫了一眼台下。

  “但是,也有个别同志,取得一点成绩就骄傲了,忘了本,忘了是谁给了他们机会。甚至有些人,看不到成绩,只盯着困难,说些不负责任的话。这种倾向,必须纠正。”

  陈建国坐在下面,听得很清楚。王副县长说这话的时候,眼睛往他这边看了。

  接着工商局长讲话,说得更直接。

  “有些个体户,手续不全,账目不清,还总抱怨管得严。还有人私下搞小动作,到处打听,想干什么?”

  税务局长接着说:“有的搞种植的,账目一塌糊涂,我们查了两次都不规范。这种必须严肃整改。”

  会议开了一个多小时。散会的时候,没人敢大声说话。刘胖子走到陈建国旁边,递了根烟。

  “兄弟,你得罪人了?”

  “我不知道。”

  “我看得出来,这是冲你来的。”刘胖子拍拍他,“小心点吧。”

  回到跃进大队,已经中午了。家门口停着两辆自行车,又是税务局的人,还是上回那个孙同志,带了个年轻人。

  “陈建国同志,我们又来了。”孙同志站在门口,“上次检查有问题,这次要再查。”

  “啥问题?”

  “账目不规范。”孙同志掏出本子,“你们这个账,就是个作业本,不行。”

  陈建国让他们进屋。母亲要倒水,孙同志摆摆手说不用。

  他们从下午一点查到天黑,每一笔钱都要问清楚。陈建国一样样解释,买竹竿没发票,卖蘑菇是现金,发工钱有签字。

  “这不行。”孙同志合上本子,“必须补发票,必须走银行。给你们三天时间整改,改不好就处理。”

  三天后,陈建国去税务局交整改材料。孙同志翻了翻新账本。

  “发票呢?”

  “补不了。”

  “那只能罚款了。”孙同志开了张单子,“三百块,三天内交。”

  三百块,差不多是基地半个月挣的钱。

  陈建国接过单子:“这罚款依据是啥?”

  “规定。”

  “哪条规定?”

  孙同志愣了一下:“你问这么多干啥?让你交就交。”

  同一天,信用社的通知也来了。是一封正式信,说扩建贷款不批了,原因是资金规划调整。

  消息传得很快。王老栓晚上偷偷过来,关上门说话。

  “建国,出事了。罚款三百,贷款也没了。这可咋办?”

  “该交交,该等等。”

  “你还这么稳当!”王老栓急了,“我听说,是有人要整你。省里那文章就是信号。”

  “别听人乱说。”

  “不是我乱说!”王老栓压低声音,“我有个亲戚在县委开车,他说县里有人放话,要‘纠正思想’。”

  父亲从外面回来,听见这话,啥也没说,去院里劈柴。斧头砍在木头上,声音很响。

  过了两天,梁书记的秘书小刘打电话到大队部。

  “陈哥,梁书记让我告诉你,今天开常委会,他要说话。你有个准备。”

  “啥准备?”

  “梁书记把你那份报告复印了,要带到会上。”

  陈建国心里一紧。那份报告,他以为只有省里的方主任有。

  下午的常委会,后来陈建国听说了一些。

  会开到一半,王副县长又说省报文章,又说个别同志的问题。梁书记开口了。

  “王副县长,你说的个别同志,是指陈建国吗?”

  会场安静了。

  王副县长有点尴尬:“我没点名……”

  “没点名,但句句都在说。”梁书记拿出一个档案袋,“我这有份材料,大家看看。”

  里面是陈建国写的那份调研报告,八十七页。

  “这是陈建国走访七个县二十三个个体户写出来的。”梁书记说,“里面写了真实情况,写了政策执行中的问题,写了个体户的实际困难。”

  有人翻报告,脸色变了。

  “这份报告,省里同志看过了。”梁书记继续说,“有不同意见正常。但我要问一句,我们是在解决问题,还是在解决反映问题的人?”

  没人说话。

  “三百块罚款,说罚就罚。”梁书记看向税务局长,“依据是哪条规定,能在会上念念吗?”

  税务局长张张嘴,没说出来。

  “信用社不批贷款,说资金紧张。”梁书记又看向管财政的,“可我了解,上个月给某个亏损厂子的贷款,数额不小,说批就批了。为什么亏损的能贷,盈利的不能贷?”

  那位同志低下头。

  “我今天把话说明白。”梁书记站起来,“谁要打击踏实干事的同志,先过我这关。陈建国有问题,按规定处理。但想用别的办法,不行。”

  会开得不欢而散。

  这些事,陈建国是第二天才知道的。告诉他的是方主任,她突然来了,坐吉普车直接开到跃进大队。

  方主任还是那身灰衣服,但眼里有血丝,像没睡好。

  “小陈,长话短说。”她一进屋就说,“你的报告,省里领导看了。批了八个字:情况真实,值得重视。”

  陈建国给她倒水的手停了一下。

  “省里决定成立调查组。”方主任接着说,“由我们研究室牵头,有关部门派人,下周开始到各地暗访。重点是你们报告里反映的问题。”

  “暗访?”

  “对,不打招呼,直接下基层。”方主任看着他,“调查组需要你配合。”

  陈建国沉默了。配合调查,意味着要把那些提供材料的个体户都指出来,要把问题彻底揭开。这会带来什么后果?

  “你可以考虑。”方主任说,“但这是机会。如果调查组证实了问题,省里会想办法解决。那些不合理的事,有可能改。”

  “那些提供材料的人……”

  “我们会注意保护。”方主任说,“而且有些问题,不解决,他们永远难。”

  方主任走了。陈建国站在门口,看着吉普车扬起尘土,心里乱糟糟的。

  父亲蹲在门槛上抽烟,烟袋锅一明一灭。

  “爸,你说我该不该配合?”陈建国问。

  父亲抽完一袋烟,在鞋底上磕了磕。

  “你想听啥话?”

  “真话。”

  “那就干到底。”父亲站起来,“看看底下到底是啥样。弄清楚了,该咋办咋办。”

  晚上,陈建国给方主任打电话。

  “我配合。”

  “好。”方主任说,“调查组下周一到。这几天你正常做事,别特殊。有人问,就说不知道。”

  挂了电话,陈建国骑车回家。天黑了,没月亮,风很大。

  快到村口时,他觉得不对劲。

  有人跟着。

  不是村里人。脚步声很轻,时停时走。

  陈建国放慢车速,猛地回头。

  一个黑影闪到树后。

  他脚下一用力,自行车猛地加速。前面有个岔道,通村小学,那里有老师值班。

  他冲进岔道,再回头看,黑影没跟上来。

  到家时,院门关着。母亲来开门,脸色不对。

  “刚才有人在院墙外转悠,我问是谁,没吭声,走了。”

  陈建国没说自己被跟踪的事。“可能是走错路了。”

  夜里,他躺在床上睡不着。风刮得窗户纸哗哗响,狗叫声一阵接一阵。

  凌晨两点,大队部电话响了。老吴来接,说是省城长途,找陈建国。

  陈建国跑去接电话。是方主任,声音很急。

  “小陈,情况有变。调查组提前了,明天就到。”

  “明天?”

  “对。还有,”方主任压低声音,“做好准备,调查组里有你意想不到的人。”

  “谁?”

  “现在不能说。记住,配合调查,也要注意安全。明天见。”

  电话挂了。陈建国握着话筒,脑子里全是那句话:意想不到的人。

  谁会来?省里领导?还是……

  他走出大队部,站在院子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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