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色轿车平稳地驶入夜色。车内光线昏暗,只有仪表盘散发出幽幽的蓝光,映照着韩晓沉静的侧脸。她自上车后便闭目养神,身体微微后仰,靠在柔软的真皮座椅里,姿态放松,却又带着一种蓄势待发的、不容侵犯的疏离感,仿佛一道无形的屏障,将她与车内的一切,包括近在咫尺的罗梓,隔绝开来。

  罗梓坐在副驾驶,身体因为紧张而微微绷直。他强迫自己将视线投向窗外飞逝的、被路灯切割成片段的夜景,试图用这种外部的、不断变化的景象,来分散自己过分集中、以至于几乎要失控的注意力。但收效甚微。

  车厢内空间不算狭窄,但韩晓的存在感太过强大。她身上那股清冷的、带着一丝雪松尾调的香气,在封闭的车厢内幽幽弥漫,无孔不入地钻入他的鼻腔,与记忆深处、那天下午指尖残留的冰凉细腻触感,和那瞬间灭顶般的心悸,无声地重叠、交织,搅得他心绪不宁,如坐针毡。

  他甚至能清晰地听到自己胸腔里,那不受控制、略显急促的心跳声。每一次心跳,都像是对他理智的嘲笑,提醒着他那个下午的“失态”,和此刻这该死的、不受控制的、名为“在意”的顽疾。

  “私人助理”。他在心里反复咀嚼着这个临时的、带着明确功能性的身份。多么讽刺。几个小时前,他还在为自己的“僭越”和“心动”而惶恐不安,自我厌恶。几个小时后,他却要顶着这个身份,陪同她深入可能存在的危险境地。这身份的转变,并未带来任何安全感,反而像一层薄薄的、脆弱的糖衣,包裹着他内心那混乱不堪、危险滋生的真实。

  他忍不住,用眼角的余光,极其迅速、谨慎地,瞥了一眼后视镜。

  镜中,韩晓依旧闭着眼,长而密的睫毛在眼睑下方投下一小片安静的阴影,衬得她肤色愈发白皙,也愈发……有种与这紧绷行程格格不入的、易碎的疲惫感。但她的眉头,几不可察地微微蹙着,即使是在休息,也仿佛在思考着什么棘手的问题,那平静的表面下,是紧绷的、高速运转的神经。

  是为了即将到来的、充满不确定性的会面吗?还是为了那个可能倒戈的技术伙伴,以及背后虎视眈眈的周董?亦或是,集团内部,还有更多他尚未知晓的、棘手的麻烦?

  一股混合着担忧、心疼和无力感的复杂情绪,再次悄然涌上罗梓的心头。他想起了那本图画本最后一页,那颗孤零零的星星,和那句冰冷决绝的誓言。她把自己变得如此“厉害”,厉害到独自支撑起一个庞大的商业帝国,厉害到在危机四伏的棋局中步步为营,厉害到将所有可能伤害她的东西都隔绝在外。可这份“厉害”的背后,是多少个不眠的夜晚,多少次独自承受的压力,多少无人可诉的孤独?

  而他,这个意外闯入她生活、带着麻烦和危险、甚至可能被她视为某种潜在“变量”的男人,不仅无力为她分担丝毫,反而因为她那冰冷盔甲下偶尔流露的、真实而沉重的伤痕,和那次意外的、微不足道的触碰,而生出了这些不合时宜的、危险的、只会让事情变得更加复杂的、名为“心动”的烦恼。

  这烦恼,像一根坚韧的、带着倒刺的藤蔓,缠绕在他的心脏上,越收越紧,每一次心跳,都带来清晰的、带着甜蜜痛楚的窒息感。他痛恨这样的自己,痛恨这软弱的情感,痛恨这明知不可为而无法自控的沉沦。他反复在心中默念那份冰冷契约的条款,默念自己“诱饵”和“棋子”的身份,默念母亲病房里那平稳的医疗监控仪器的声音,试图用现实和责任,来浇灭心中那危险的火焰。

  但没用。那些被强行按压下去的、关于她的念头,总会在某个不经意的间隙,如野草般疯长。她闭目时微蹙的眉头,她偶尔因为车内颠簸而几不可察调整的坐姿,她身上那清冷却不容忽视的气息……所有的一切,都在无声地、顽固地,撩拨着他那根因为“触碰”而变得异常敏感的神经。

  就在他内心天人交战,几乎要被这无声的煎熬逼疯时,一直沉默开车的司机,用平稳的声音打破了车厢内几乎凝滞的寂静:“韩总,罗先生,我们大概还有二十分钟车程。对方约定的地点,是西郊的‘观澜’私人会所,位置比较僻静。李助理那边刚刚同步了最新情况,会所周围暂时没有发现异常,但对方的车辆比我们预计的早到了十五分钟,目前已经进入会所。”

  一直闭目养神的韩晓,在司机话音落下的瞬间,睁开了眼睛。

  那双眼睛,在昏暗的光线中,清澈,冷静,锐利,没有丝毫刚睡醒的迷茫,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如同寒潭般的沉静。她似乎早已清醒,或者,根本未曾真正入睡。

  “知道了。” 她应了一声,声音平静无波,听不出任何情绪。然后,她微微坐直了身体,目光落在前方的夜色中,仿佛在最后一次确认路线,又仿佛只是在做某种心理上的调整和准备。

  “会面时间控制在四十分钟内。无论结果如何,时间一到,我们必须离开。” 她是对着前方的司机说的,但罗梓知道,这话也是在提醒他,或者说,是在重申这次行动的底线和原则。“罗梓,” 她忽然叫了他的名字,声音依旧是平稳的,听不出喜怒,“记住你的身份。多看,少说。没有我的示意,不要有任何多余的动作。你的主要任务是,观察会面现场的环境,留意任何可能的异常迹象,以及,” 她顿了顿,目光似乎在后视镜里,与罗梓的视线,有了极其短暂的交汇,那目光冰冷,锐利,带着不容置疑的指令,“确保在我们需要离开时,通道是畅通的。明白吗?”

  “明白,韩总。” 罗梓立刻应道,声音因为紧张而略显干涩,但语气是坚定的。他知道,此刻不是他胡思乱想的时候。他是她的“私人助理”,是这次会面中,除了司机之外,唯一能算作是“自己人”的在场者。他必须集中全部精神,扮演好这个角色,确保她的安全,确保这次会面不会演变成无法控制的局面。

  韩晓几不可察地点了下头,没再说话。她重新将目光投向窗外,侧脸在快速掠过的路灯光芒中,明暗交替,更显轮廓分明,也愈发显得冷静、疏离,如同戴上了一张完美的、无懈可击的冰冷面具。

  罗梓也强迫自己收回视线,深吸一口气,将脑海中那些翻腾不休的、关于“心动”和“烦恼”的杂乱念头,狠狠压入心底最深的角落。他需要冷静,需要专注。他看向窗外,开始默默记忆路线,观察周围环境的特点,大脑飞速运转,模拟着可能出现的各种突发情况,以及自己作为“私人助理”,该如何反应。

  车子驶离主干道,拐入一条相对僻静、两侧绿化茂密的支路。路灯变得稀疏,光线昏暗,夜色显得更加浓重。路旁的树木在车灯照射下,投下张牙舞爪的阴影,更添了几分寂静和……不易察觉的危险气息。

  “观澜”私人会所的轮廓,在夜色中渐渐显现。那是一栋隐藏在茂密林木中的、设计颇具现代感的低层建筑,外观是深色的玻璃和冷硬的石材,在稀疏的灯光映照下,像一头蛰伏在黑暗中的、沉默的巨兽。入口处很隐蔽,只有一块不大的、泛着冷光的招牌,在夜色中静静亮着。

  车子在会所入口处停下。立刻有穿着黑色制服、训练有素的服务生上前,恭敬地拉开车门。

  韩晓率先下车。她挺直脊背,整理了一下并无线索可寻的西装下摆,脸上是惯常的、无懈可击的平静神情,目光锐利而冷静,瞬间进入了那个“韩晓董事长”的角色状态。罗梓紧随其后下车,强迫自己挺直腰板,脸上保持一种恭敬而不失警惕的、符合“私人助理”身份的平静表情,目光迅速而不着痕迹地扫过会所入口的环境、服务生、以及周围可能存在的监控或可疑人员。

  “韩董事长,欢迎光临。陈总已经在‘听雨轩’等候您了。” 一名看上去像是经理模样的中年男人迎了上来,脸上带着职业化的、无可挑剔的微笑,语气恭敬。

  “有劳。” 韩晓微微颔首,声音平淡,听不出情绪。她迈开脚步,朝着会所内走去,高跟鞋踩在光可鉴人的大理石地面上,发出清晰而稳定的声响,每一步都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气场。

  罗梓落后她半步,紧紧跟随,目光锐利地观察着四周。会所内部装饰极为考究,灯光柔和,环境私密,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檀香和昂贵皮革的味道。走廊曲折幽深,两侧是紧闭的、厚重的实木门,隔音极好,几乎听不到任何房间内的声音。这种环境,既彰显了会所的档次和私密性,也无形中增加了潜在的风险——一旦发生什么,很难迅速获得外界的注意和援助。

  他们的脚步,在一扇标着“听雨轩”的厚重木门前停下。经理上前,轻轻敲了敲门,然后推开。

  门内,是一个宽敞的、中式风格浓郁的包间。红木家具,精致的茶具,墙上挂着意境悠远的水墨画,角落的香炉里,袅袅升腾着清淡的檀香。一个穿着休闲西装、看上去四十岁左右、戴着金丝眼镜、气质斯文的男人,正坐在主位的茶海前,慢条斯理地沏着茶。听到动静,他抬起头,脸上露出一个恰到好处的、带着些许歉意和热情的笑容。

  “韩董事长,百忙之中还劳您亲自跑一趟,陈某真是过意不去啊。” ***起身,迎了上来,伸出手。

  “陈总客气了,事关重大,理应如此。” 韩晓伸出手,与他礼节性地轻轻一握,脸上是标准的、无可挑剔的商业式微笑,既不显得过分热络,也不失礼数。那笑容完美,却未达眼底,与她周身散发出的、那种冷静而疏离的气场,完美融合。

  罗梓站在韩晓侧后方半步的位置,微微垂着眼,做出“助理”该有的恭敬姿态,但眼角的余光,却如同最精密的雷达,迅速而仔细地扫过包间内的每一个角落。窗户的位置,通风口,可能的监控死角,以及……眼前这个被称为“陈总”的男人,他脸上的笑容,眼神,细微的表情变化,和沏茶时那看似随意、却稳如磐石的手。

  直觉告诉他,这个男人,绝非外表看起来那般斯文无害。那藏在金丝眼镜后的眼睛,锐利而精明,带着商场上摸爬滚打多年的老练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与算计。而且,罗梓注意到,包间里除了这个陈总,再无他人。甚至连个倒茶的服务生都没有留下。这看似是为了“私下”会面,但也可能意味着,对方想要完全掌控会面环境,或者……有别的打算。

  “这位是?” 陈总的目光,似乎不经意地,落在了罗梓身上,带着几分探究。

  “我的助理,小罗。不碍事,陈总放心。” 韩晓语气平淡地介绍,甚至没有回头看罗梓一眼,仿佛他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背景板。

  “哦,原来是罗助理,幸会。” 陈总脸上笑容不变,对着罗梓微微点了点头,目光却在他身上多停留了半秒,那审视的意味,虽然隐蔽,但罗梓还是清晰地捕捉到了。他知道,自己这个“助理”的身份,或许并不能完全打消对方的疑虑,但至少,韩晓轻描淡写的态度,降低了他的存在感。

  “韩董事长,请坐。这是刚到的明前龙井,您尝尝。” 陈总热情地招呼韩晓在茶海对面坐下,然后目光似乎随意地扫过罗梓,笑道,“罗助理也请随意。”

  罗梓没有“随意”。他按照事先李维交代的,以及他自己理解的“助理”本分,安静地站在了韩晓侧后方一个不远不近、既能随时观察情况、又不会过分干扰谈话的位置。这个位置,也恰好能让他将陈总的大部分动作,以及包间门口的情况,尽收眼底。

  会面正式开始。

  陈总果然是个老狐狸,话题从茶叶聊到天气,又从近期无关痛痒的行业动态,慢慢切入正题。他言辞恳切,态度看似诚恳,一再强调与“瀚海”多年合作的情谊,表达对目前“项目”的重视,以及对“某些外部干扰因素”的困扰和无奈。他话里话外,既没有明确承认与周董那边有接触,也没有完全否认,只是不断暗示自己“夹在中间很难做”,“需要更多的保障和诚意”。

  韩晓则始终保持着那种冷静、理性、带着适度压力的谈判姿态。她的话语不多,但每一句都直指核心,既点明了对方“摇摆”可能带来的后果(暗示计划若失败,对方也未必能从周董那边获得预期利益),又给出了“瀚海”这边在计划成功后可提供的、更具吸引力的长期合作前景。她没有表现出任何焦躁或急切,只是冷静地分析利弊,将选择权,看似交给了对方,实则步步紧逼,迫使对方必须尽快做出有利于“瀚海”的抉择。

  罗梓安静地站在一旁,如同一个真正的、沉默的背景板。但他的大脑却在高速运转,不放过陈总任何一个细微的表情变化,每一句看似随意的话语背后的潜台词,甚至是他斟茶时,那微微颤抖了一下的指尖。他能感觉到,这个陈总,内心远不如他表现的那么镇定。他在权衡,在犹豫,在巨大的利益诱惑和潜在的风险之间,艰难摇摆。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茶香袅袅,气氛看似平和,实则暗流汹涌。罗梓的心,始终悬着。他注意到,陈总在说话间隙,眼神会不自觉地、极其短暂地,飘向包间角落那个仿古多宝格上的一个青瓷花瓶。一次,是偶然。两次,三次……就值得警惕了。

  那里有什么?监听设备?还是别的什么?罗梓的心提了起来,但他没有轻举妄动,只是将这个细节默默记下,同时更加警惕地观察着周围的一切。

  就在韩晓看似随意地、再次重申了“瀚海”的底线和最后期限,而陈总额角渗出细微汗珠、眼神游移不定,似乎内心挣扎到达顶点时——

  “砰!”

  一声不算太大、但足以打破包间内紧绷气氛的闷响,从包间连接外面走廊的那扇厚重的实木门方向传来。

  不是敲门声。更像是……什么东西轻轻撞在了门上。

  包间内的三个人,几乎同时,动作都微微一顿。

  陈总脸上的笑容,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眼神飞快地瞟了一眼门口方向,虽然迅速恢复常态,但那瞬间的紧张,没有逃过罗梓的眼睛。

  韩晓端着茶杯的手,稳稳地停在半空,脸上的表情没有丝毫变化,只是眼神,几不可察地、锐利地扫了一眼陈总,又极其短暂地,用眼角的余光,瞥了一下罗梓所在的方向。

  罗梓的心,在听到那声闷响的瞬间,就猛地揪紧了。全身的肌肉瞬间绷紧,进入高度戒备状态。他微微侧身,不动声色地调整了一下站立的角度,让自己的视线能更好地兼顾门口和陈总,同时身体微微前倾,处于一种随时可以做出反应的状态。他眼角的余光,紧紧锁定陈总,不放过他脸上任何一丝细微的变化。

  是意外?还是……约定的信号?或者是……危险的前兆?

  包间内,出现了短暂的、令人窒息的寂静。只有香炉里檀香燃烧时,发出的极其细微的、哔啵的声响。

  然后,韩晓仿佛什么都没有听到一般,神色如常地,将手中的茶杯,轻轻放回了茶海上,发出一声清脆的、瓷器碰撞的轻响。她抬起眼,看向陈总,目光平静,却带着一种无形的压力,缓缓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的耳中:

  “陈总,我的时间有限,集团的耐心,也有限。我想,我们没有必要再兜圈子了。对方的条件或许优厚,但‘瀚海’能给你的,是长久、稳定、经得起考验的合作,以及,” 她顿了顿,目光锐利如刀,直视着陈总微微闪烁的眼睛,“在事成之后,彻底解决你那个海外子公司税务麻烦的承诺。孰轻孰重,我想,以陈总的精明,应该能算得清这笔账。”

  陈总的脸色,在听到“海外子公司税务麻烦”这几个字时,瞬间变得有些难看。他放在膝盖上的手,几不可察地握紧了。显然,这是韩晓掌握的一张,足以让他动摇甚至就范的底牌。他之前所有的犹豫、摇摆、待价而沽,在这一刻,似乎都显得苍白而可笑。

  罗梓的心,稍稍落下了一些。韩晓显然早有准备,并且精准地抓住了对方的软肋,在关键时刻,打出了致命一击。看来,局面正在朝着有利的方向发展。

  然而,就在陈总脸色变幻,似乎终于要下定决心,而罗梓紧绷的神经也稍稍放松的刹那——

  “吱呀——”

  包间那扇厚重的实木门,被人从外面,缓缓地,推开了一道缝隙。

  一道身影,悄无声息地,侧身闪了进来。

  不是服务生,也不是会所经理。

  那是一个穿着黑色夹克、身形精悍、剃着平头、眼神锐利如鹰隼的男人。他动作极快,进门后,反手就将门轻轻带上,然后,如同一道沉默的影子,静静地站在了门内阴影处,目光如同探照灯一般,迅速而凌厉地扫过包间内的三人,最后,定格在了主位上的韩晓身上。

  他的出现,毫无征兆,悄无声息,却带着一种训练有素的、冰冷的、极具压迫感的气息。尤其是他那锐利如刀的目光,落在韩晓身上时,让罗梓全身的汗毛,瞬间倒竖!

  危险!

  罗梓的大脑,在这一刻,拉响了最高级别的警报!他甚至来不及思考这个男人是谁,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是陈总安排的后手,还是第三方势力。他所有的本能和这几日被李维反复灌输的、关于“确保韩总安全”的指令,都在这一刻,压倒了一切!

  在陈总脸上露出惊愕表情、似乎也对这个不速之客的出现感到意外的同时,在韩晓依旧维持着表面平静、但眼神骤然变得冰寒锐利的瞬间——

  罗梓动了。

  他的动作,快得几乎超出了他自己的意识。他没有丝毫犹豫,没有半分迟疑,身体如同离弦之箭,猛地从原本站立的位置冲出,一步,就挡在了韩晓的身前,用自己并不算特别宽阔、但在此刻却无比坚定的后背,将她完全护住,隔开了那个黑衣平头男人冰冷锐利、充满审视和不确定性的视线!

  他的动作迅猛而突兀,甚至带倒了旁边一把沉重的红木椅子,发出“哐当”一声闷响。但他毫不在意,只是绷紧了全身每一块肌肉,如同一道突然竖起的、沉默而警惕的人墙,横亘在韩晓和那个不速之客之间。他的目光,死死锁定在那个平头男人身上,眼神里充满了毫不掩饰的警惕、戒备,和一种近乎本能的、护犊般的凶狠。虽然手无寸铁,虽然他知道自己未必是这个明显训练有素的男人的对手,但此刻,保护她,是他脑海中唯一的、压倒一切的念头!

  包间内的空气,在这一刻,仿佛彻底凝固了。

  陈总惊愕地张大了嘴,看着突然挡在韩晓身前的罗梓,又看看门口那个面无表情的平头男人,脸上表情变幻,显然也没料到会出现这样的变故。

  韩晓,被罗梓突然的、几乎是条件反射般的举动,完全挡在了身后。从罗梓的角度,看不到她此刻脸上的表情。但他能感觉到,身后那道原本平静无波、此刻却仿佛骤然凝结了寒冰的气息,微微顿了一下。

  而门口那个平头男人,锐利如鹰隼的目光,在罗梓身上停留了大约两秒钟。那目光,冰冷,审视,带着一种评估猎物般的锐利。随即,他的目光越过罗梓的肩膀,似乎看向了被他护在身后的韩晓,脸上那冷硬的表情,几不可察地松动了一下,然后,他微微侧身,对着门口的方向,用不高、但清晰的声音说道:

  “韩董,人带到了。很抱歉,下面的人没拦住,让他直接上来了。”

  随着他的话音,一个略显肥胖、穿着不合身西装、额头上冒着冷汗、脸色苍白的中年男人,被另一个同样穿着黑色夹克、身形矫健的年轻男人,几乎是半推半架着,从门外“请”了进来。

  这个胖男人一进门,看到包间内的情形,尤其是看到端坐在茶海后、被罗梓挡在身后的韩晓时,腿一软,差点直接跪下去,声音都带了哭腔:

  “韩、韩董事长!误会!天大的误会啊!陈总!陈老弟!你可害死我了!我不是让你跟韩董事长好好说吗?你怎么……” 他语无伦次,眼神惊恐地扫过陈总,又畏惧地瞥向韩晓的方向,最后,目光落在门口那个平头男人身上,更是吓得一个哆嗦,话都说不利索了。

  陈总的脸色,瞬间变得极为难看,他猛地站起身,指着那个胖男人,又惊又怒:“王胖子!你怎么在这里?!谁让你来的?!还有,这两位是……” 他的目光,惊疑不定地看向门口那两个黑衣男人,尤其是那个平头男人。

  平头男人没有理会陈总的质问,只是对着韩晓的方向,微微欠了欠身,语气恭敬而简洁:“韩董,李助理不放心,让我们跟着。这个人,” 他指了指那个几乎瘫软的胖男人,“一直在会所外面鬼鬼祟祟,试图探听消息,还带了两个可疑的人。我们刚‘请’他上来。看样子,是周董那边派来‘盯梢’,或者想‘旁听’的。”

  原来如此!

  罗梓紧绷的神经,在这一刻,终于稍稍放松了一些,但挡在韩晓身前的身体,却没有立刻移开。他明白了,这两个黑衣男人,是李维安排的、暗中跟随保护的保镖。那个突然闯入的平头男人,显然是把他们当成了可能的威胁,所以才有了刚才那充满压迫感的一幕。而那个胖男人,是周董派来盯梢的棋子,被保镖顺手揪了出来。

  一场虚惊。但刚才那一刻,他以为韩晓有危险时,那种心脏骤停、血液倒流、不顾一切冲上前想要保护她的本能反应……

  罗梓缓缓地、深吸了一口气,试图平复那依旧狂跳不止的心脏,和因为过度紧张而微微颤抖的手指。他感觉到,自己的后背,似乎因为刚才剧烈的动作和极度的紧张,而渗出了一层薄薄的冷汗,衬衫黏在皮肤上,有些不适。

  就在这时,一直被他挡在身后的韩晓,终于有了动作。

  她缓缓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罗梓感觉到她的靠近,下意识地想要让开,但身体却因为刚才本能的紧绷,而有些僵硬。

  韩晓并没有立刻让他让开。她只是向前走了一小步,站到了几乎与罗梓并肩的位置。然后,她微微侧过头,目光,落在了罗梓的侧脸上。

  那目光,平静,深沉,如同不见底的寒潭,看不出任何情绪。但罗梓却能清晰地感觉到,那道目光,如同实质般,落在他因为紧张而微微泛红的耳根,落在他因为刚才剧烈动作而略显凌乱的头发,落在他依旧紧绷的、透着决绝和警惕的侧脸上。

  她的目光,在他脸上停留了大约两三秒钟。

  然后,她什么也没说,只是重新将视线,投向了门口那个几乎瘫软在地的胖男人,和脸色铁青的陈总。她的声音,依旧平稳,冷静,听不出任何波澜,却带着一种无形的、冰冷的压力,在寂静的包间里缓缓响起:

  “看来,陈总这里的‘私下’会面,并不怎么‘私下’。也好,有些话,当着王经理的面说清楚,或许更省事。”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陈总那青白交加的脸,语气平淡,却字字千钧:

  “我的条件,刚才已经说得很清楚了。时间,也给了。现在,我多给你一分钟考虑。一分钟后,要么,你签了这份补充协议,我们继续合作,刚才王经理看到的、听到的,都可以当做没发生。要么,”

  她的声音,陡然转冷,如同冰珠落地,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近乎残酷的决断:

  “你就带着你的‘难处’,和你这位‘朋友’,一起,好好想想,怎么跟周董解释,你弄丢的,不仅仅是‘瀚海’的信任,还有你海外那摊子,‘绝对’见不得光的麻烦。”

  陈总的脸色,在韩晓话音落下的瞬间,彻底失去了血色。他呆呆地看着韩晓,又看看门口那两个如同门神般、面无表情的黑衣保镖,再看看地上那个瑟瑟发抖的胖男人,最后,他的目光,艰难地、缓缓地,落在了茶海上,那份韩晓早已准备好的、打印好的补充协议上。

  冷汗,顺着他额角,大颗大颗地滑落。

  他知道,自己没有任何选择了。韩晓不仅掌握着他的软肋,还当场揪出了周董的眼线,并且展现出了足够强硬、不容置疑的姿态和实力。继续摇摆,只会让他死得更快、更惨。

  他颤抖着手,拿起笔,甚至没有再看协议的具体条款,就在签名处,仓促而用力地,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一场危机,看似暂时解除了。

  直到这时,罗梓才终于彻底松了口气,一直紧绷的身体,微微放松下来。他下意识地,想要退后一步,重新回到“助理”应该站的位置。

  然而,就在他身体微动,准备后退的瞬间——

  一只微凉、柔软、却带着不容置疑力度的手,轻轻地,按在了他依旧因为紧绷而微微颤抖的、垂在身侧的手背上。

  是韩晓的手。

  罗梓的身体,骤然僵住。全身的血液,仿佛在这一瞬间,全部冲向了头顶,又在下一秒,倒流回脚底,带来一阵强烈的、天旋地转般的眩晕和麻痹!

  指尖那冰凉细腻的触感,与那天下午图书室里,那意外而短暂的触碰,瞬间重叠!但这一次,那触感不再是意外的、擦过的,而是清晰的、带着明确力度的、覆盖!

  她……她在做什么?!

  罗梓的心脏,在那一刹那,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攥住,骤然停止了跳动!随即,以一种前所未有的、近乎疯狂的速度和力度,狂乱地、沉重地擂动起来,撞得他耳膜轰鸣,眼前发黑!那瞬间席卷全身的、灭顶般的电流和悸动,比上次强烈十倍、百倍!他甚至能清晰地感觉到,她指尖那微凉的体温,透过他手背的皮肤,一路灼烧,蔓延至四肢百骸,带来一阵阵滚烫的、令人战栗的麻痹感!

  他猛地转过头,难以置信地、带着巨大的震惊和茫然,看向身侧的韩晓。

  韩晓却并没有看他。她的目光,依旧平静地落在刚刚签完协议、如同虚脱般瘫坐在椅子上的陈总身上,脸上是惯常的、无懈可击的冷静神情,仿佛刚才那个轻轻按住他手背的动作,不过是无意识的、或者说,是某种不带有任何私人意味的、纯粹的示意或安抚。

  然后,就在罗梓心跳如鼓、几乎要窒息、大脑一片空白的注视下,韩晓缓缓地、若无其事地,收回了按在他手背上的手。她的动作自然流畅,仿佛刚才那短暂到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触碰,真的只是无意之举,或者,是她对“下属”某种“冲动行为”的、微不足道的、无需在意的“提醒”或“制止”。

  她甚至没有看罗梓一眼,只是用那只刚刚覆盖过他手背的手,优雅而从容地,从陈总面前的茶海上,拿起了那份签好字的补充协议,简单地翻阅了一下,确认无误,然后递给了身旁那个如同影子般、不知何时已经悄无声息靠近的平头保镖。

  “收好。” 她淡淡吩咐,声音平稳,听不出任何情绪波动。

  然后,她终于,微微侧过头,目光,落在了依旧僵硬地站在原地的罗梓脸上。

  那目光,平静,深邃,如同不见底的寒潭,清晰地倒映出罗梓此刻那无法掩饰的、震惊的、茫然的、以及因为剧烈心跳而微微泛红的脸。她的眼神里,没有任何多余的情绪,没有惊讶,没有责怪,没有赞许,甚至没有一丝一毫因为刚才那“触碰”而产生的波动。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冷静的、仿佛能看透一切,却又什么都不在意的平静。

  她看着罗梓,看了大约两秒钟,然后,用那种听不出情绪的、平稳的语调,淡淡地、仿佛只是陈述一个再平常不过的事实般,说道:

  “反应过度了,罗助理。下次,不必如此。”

  说完,她不再看他,转身,对着那个脸色灰败的陈总,和地上那个依旧在发抖的胖男人,用那种惯常的、带着无形压力的、冰冷的语气,做了最后的、简短的交代,然后,在两名黑衣保镖一左一右的护卫下,迈着平稳而从容的步伐,朝着包间门口走去。

  留下罗梓一个人,僵硬地站在原地,手背上,那被微凉指尖覆盖过的位置,仿佛还残留着清晰而滚烫的触感,带着那灭顶般的电流和心悸,一遍又一遍,疯狂地冲击着他摇摇欲坠的理智和本就混乱不堪的心防。

  反应过度了,罗助理。下次,不必如此。

  她平静无波的话语,如同最冰冷的审判,清晰地回荡在他的耳边,与他胸腔里那疯狂擂动的心跳,形成最荒谬、最讽刺的对比。

  原来,他以为的、不顾一切的保护,在她眼中,不过是“反应过度”。

  原来,他那一刻几乎出于本能的、心跳骤停的冲动,于她而言,不过是需要被“提醒”和“纠正”的、“不必如此”的多余动作。

  原来,那轻轻覆盖在他手背上的、微凉的指尖,或许真的,没有任何特殊的意义,只是她冷静自持之下,一个无意识的、或者仅仅为了“制止”他“过度反应”的、微不足道的动作。

  所有的悸动,所有的恐慌,所有的混乱,所有的……那些见不得光的、名为“心动”的烦恼,在这一刻,仿佛都成了一个可笑而可怜的、只有他自己在台上卖力演出的、荒诞的独角戏。

  而她,只是那个坐在台下、冷静地看着、偶尔因为剧情需要而做出一点“互动”、却从未真正入戏的、高高在上的观众。

  冰冷的寒意,伴随着那依旧滚烫的手背触感,如同最锋利的冰刃,狠狠刺入罗梓的心脏,带来一阵尖锐而清晰的、近乎绝望的钝痛。

  他站在原地,看着韩晓那挺直而疏离的背影,消失在包间门外,消失在走廊尽头。指尖,那被她触碰过的地方,依旧残留着清晰而灼热的记忆。

  而胸腔里,那颗狂跳不止的心脏,在经历了瞬间的停滞和麻痹后,重新开始沉重地、一下下地跳动,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冰与火交织的、名为“清醒的绝望”的痛楚。

  他知道,有些东西,不一样了。

  不是变好了。

  而是,变得更糟了。

  那“契约关系下的心动烦恼”,并未因为这次意外的、短暂的、或许毫无意义的“触碰”而减少分毫,反而如同被浇上了滚油,燃烧得更加猛烈,也更加……痛苦和绝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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