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风卷地白草折。

  严嵩盼望的冬天,终于来了。

  第一场大雪下得极狠,一夜之间,界碑关外的荒原就被盖上了一层厚厚的白棉被。气温骤降,滴水成冰。

  几十万刚刚涌入界碑关的流民,蜷缩在简陋的帐篷和草棚里。虽然有粮吃,但冷是挡不住的。

  柴火早就烧光了,连关外的树皮都被扒光了。

  “冻死我了……娘,我冷……”

  一个孩子缩在母亲怀里,嘴唇发紫,眉毛上结了一层白霜。

  母亲把所有的破布都裹在孩子身上,自己冻得瑟瑟发抖,眼神绝望地看着帐篷顶上的破洞。

  张载披着一件厚重的羊皮袄,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营地里。听着四周传来的咳嗽声和哭泣声,老头的心揪成了一团。

  “江鼎呢?!”

  张载冲着随行的铁头吼道,“这雪再下一夜,明天这营地里就得抬出去几千具尸体!他不是说有办法吗?办法在哪?!”

  铁头也冻得够呛,缩着脖子指了指远处那座冒着黑烟的工坊。

  “参军在‘洗煤厂’呢……说是正在捏‘黑丸子’。”

  “黑丸子?这时候还有心情搓丸子?!”

  张载气得胡子都翘起来了,“走!带老夫去看看!”

  ……

  还没进厂房,一股子刺鼻的煤灰味就扑面而来。

  巨大的工棚里,机器轰鸣。

  几十个巨大的搅拌机正在转动,把黑色的煤粉和黄色的黏土按比例混合在一起。

  江鼎穿着一身脏兮兮的工装,脸上全是黑灰,只露出一双眼睛和一口白牙,手里拿着一块刚压出来的东西,正在给工人们做示范。

  “看好了!力度要均匀!孔要对齐!”

  江鼎手里拿着的,是一个黑乎乎的圆柱体,上面整整齐齐地打着十二个眼儿。

  蜂窝煤。

  “江鼎!”

  张载冲进工棚,一把抓住江鼎的袖子。

  “外面都要冻死人了!你在这玩什么泥巴?!柴火呢?木炭呢?!”

  “柴火?”

  江鼎把手里的蜂窝煤放下,擦了擦汗。

  “先生,这方圆百里的树都让咱们砍光了也不够烧一天的。至于木炭,那是贵族用的,几百万人怎么用得起?”

  “那也不能眼睁睁看着人冻死啊!”

  “谁说要冻死了?”

  江鼎咧嘴一笑,指了指身后堆积如山的蜂窝煤。

  “先生,这就是火。这就是命。”

  “这玩意儿,一块能烧两个时辰。无烟,火旺,便宜。最关键的是……”

  江鼎神秘兮兮地从旁边拖过来一个铁皮做的小炉子。

  炉子很简陋,就是一个铁皮桶,里面抹了耐火泥,上面有个盖子,侧面接了一根长长的烟囱。

  “来,点火!”

  江鼎把三块蜂窝煤放进炉子里,用引火的木屑点燃最下面一块。

  呼——

  随着烟囱的抽力,蓝色的火苗瞬间从那十二个孔里窜了出来。

  仅仅一盏茶的功夫,铁皮炉子就烧得通红。

  江鼎把一个装满雪水的大铁壶坐在炉子上。

  咕嘟咕嘟。

  水开了,热气腾腾。

  原本阴冷的工棚角落,瞬间变得温暖如春。张载甚至感觉到烤得脸有点发烫。

  “这……”

  张载惊呆了。他伸手烤了烤火,又看了看那根伸出窗外的烟囱。

  “没烟味?”

  以前烧石炭,屋里全是呛人的硫磺味,搞不好还会死人。但现在,这屋里只有热气,没有毒气。

  “烟都顺着管子排出去了。”

  江鼎拍了拍那个铁炉子。

  “这一套,炉子加一百块煤,成本不到一两银子。够一家人烧一个月。”

  “既能取暖,又能做饭。”

  江鼎看着张载,眼神灼灼。

  “先生,您说,有了这东西,冬天还能冻死咱们吗?”

  张载看着那红彤彤的炉火,眼眶湿润了。

  他虽然不懂什么叫“燃烧效率”,但他知道,这东西能救命。

  “好……好东西啊。”

  张载颤巍巍地摸了摸那块黑乎乎的蜂窝煤。

  “这哪里是煤,这是黑金啊。”

  “传令!”

  江鼎大手一挥,恢复了雷厉风行的作风。

  “把库存的十万个炉子,五百万块蜂窝煤,全部拉到难民营!”

  “每家每户发一个!教会他们怎么装烟囱!谁要是装不好漏了气,我就把谁的脑袋塞烟囱里!”

  ……

  当晚,原本死气沉沉、冰冷刺骨的难民营,变了样。

  一个个铁皮管子从帐篷顶上伸了出来,冒着淡淡的青烟。

  帐篷里,铁炉子烧得通红。

  “娘……好暖和……”

  那个白天还冻得发抖的孩子,此刻已经脱了破棉袄,小脸红扑扑的,正眼巴巴地看着炉子上炖着的一锅杂烩粥。

  “暖和……真暖和……”

  母亲一边流泪,一边往炉子里加了一块蜂窝煤。

  她不知道这是什么,她只知道,这是北凉参军给的“神火”,是让他们活下去的希望。

  “参军万岁!北凉万岁!”

  不知道是谁先喊了一句。

  紧接着,整个营地都沸腾了。

  在那个风雪交加的夜晚,几十万流民没有被冻死。

  他们围着这丑陋却温暖的铁炉子,第一次感受到了什么叫“家”的温度。

  而在营地的高处。

  必勒格带着一群草原少年,正穿着北凉刚生产出来的“羊毛衫”,外面套着防风的冲锋衣,看着下面的万家灯火。

  “老师真是个天才。”

  必勒格感叹道。

  “我们草原上的羊毛,加上地下的黑石头,竟然能变出春天来。”

  旁边的帖木儿点点头,手里拿着个烤红薯。

  “咱们回去也得搞这个!有了这个炉子,冬天就不怕冻死羊羔了!”

  ……

  半月后。

  数千里之外的京城,虽然也在下雪,但气氛却截然不同。

  严嵩穿着厚厚的狐裘,怀里抱着手炉,依然觉得冷。

  房间里烧着上好的银丝炭,但这玩意儿太贵了,而且烧多了头晕。

  “阿嚏!”

  严嵩打了个喷嚏,吸了吸鼻涕。

  “苏文,北边有消息了吗?”

  严嵩期待地问道,“这雪下了三天了,界碑关那边……应该已经是人间地狱了吧?”

  苏文站在一旁,脸色有些古怪。

  “阁老……消息是来了。但是……”

  “但是什么?死了多少人?十万?二十万?”

  严嵩眼中闪过一丝快意。

  “没……没死人。”

  苏文从怀里掏出一份密报,声音低沉。

  “探子回报,界碑关……热火朝天。”

  “什么?!”

  严嵩猛地站起来,差点踢翻了脚边的炭盆。

  “热火朝天?几十万人挤在荒野里,没柴没炭,怎么可能热火朝天?他们是神仙吗?不怕冷?”

  “他们……确实不怕。”

  苏文苦笑一声,从身后拿出一个黑乎乎的东西。

  那是他花高价从黑市上买来的——北凉蜂窝煤。

  “阁老,江鼎弄出了这个。”

  “据说叫‘蜂窝煤’。配合一种铁皮炉子,火力极旺,而且……极其便宜。”

  “现在界碑关的流民,家家户户都烧这个。不仅没冻死,还……还在屋里吃火锅。”

  “吃……吃火锅?”

  严嵩看着那个满身窟窿的黑煤球,感觉自己的脑子也被戳了十二个窟窿。

  “这怎么可能?石炭有毒!他们不怕死吗?”

  “他们有‘烟囱’。”

  苏文解释道,“江鼎把毒气排到了外面。”

  严嵩瘫坐在椅子上,看着那块丑陋的蜂窝煤。

  他输了。

  他算准了天时,算准了人心,唯独没算准……江鼎。

  江鼎用一堆烂泥和煤渣,就把他的“冬将军”给废了。

  “而且……”

  苏文犹豫了一下,补了一刀。

  “阁老,现在京城的百姓……也在偷偷买这个。”

  “咱们大乾的薪炭太贵了,一斤炭要五十文。而这北凉煤,只要五文。”

  “虽然朝廷禁了,但根本禁不住。大家都说……这玩意儿比银丝炭还好用。”

  “反了……都反了……”

  严嵩气得把那块蜂窝煤狠狠地摔在地上。

  煤碎了,黑灰溅了一地,弄脏了他那名贵的狐裘。

  “江鼎!!!”

  严嵩的咆哮声在书房里回荡。

  “你卖肥皂也就罢了,卖玻璃也就罢了!现在连这黑石头你都要卖?!”

  “你这是要把大乾的钱都赚光吗?!”

  ……

  外面大雪纷飞,屋内温暖如春。

  江鼎、李牧之、张载、必勒格等人围坐在一张大圆桌前。

  桌子中间,挖了个洞,放着一个特制的铜火锅。

  底下烧的,正是蜂窝煤。

  锅里煮的,是必勒格带来的草原羊肉。

  “来!为了这个暖冬,干杯!”

  江鼎举起酒杯,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

  “好酒!好肉!好炉子!”

  张载喝了一口老黄酿的药酒,满脸通红。

  “老夫活了六十岁,第一次觉得,冬天其实也没那么可怕。”

  “长风。”

  李牧之涮了一片羊肉,看着江鼎。

  “这次咱们不仅救了人,还赚了不少吧?”

  “嘿嘿,那当然。”

  江鼎奸商本色暴露无遗。

  “这蜂窝煤是消耗品。一天烧三块,一个月就是九十块。”

  “咱们北凉自己人免费发。但卖给大乾……”

  江鼎伸出一根手指。

  “一两银子一百块。还得排队拿号。”

  “现在冀州、幽州,甚至京城的煤商都在求着咱们发货。”

  “严嵩那老小子想冻死咱们?”

  江鼎夹起一块滚烫的羊肉,放进嘴里,美美地嚼了嚼。

  “咱们就用他的银子,来暖咱们的身子。”

  “这叫——取之于敌,暖之于民。”

  窗外,雪还在下。

  但这瑞雪,已经不再是杀人的刀,而是来年丰收的兆头。

  在那个寒冷的冬夜,北凉的炉火,照亮了整个大乾的半壁江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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