塞外的夜风像刀子,刮得人脸颊生疼。

  沈夫人裹紧单薄的棉袍,深一脚浅一脚地踩在冻土上。

  她这辈子没吃过这样的苦。

  从前在沈府,哪怕是流放路上,何曾像现在这样,狼狈得像条丧家之犬?

  但比起这些,她不信表哥真的会抛弃她,他他们已经在一起十八年了。

  肯定是沈挽恙那个病秧子挑拨离间,他们距离江南这样远,沈挽恙怎么可能知道江南的消息。

  他就是在诈她。

  ……

  “娘,你走快些!”阴沉着脸走在前面的沈万墨催促着,声音有些发颤。

  他怀里揣着最后一点碎银子,是方才从那破落院子里顺出来的。

  他想起沈挽恙那双冰冷的眼睛,恨得牙痒痒。

  凭什么那个野种能留在沈家,而他们却被赶出来?

  里正的土院子亮着灯,窗纸上映出个佝偻的人影。

  沈夫人整了整散乱的鬓发,挤出一个笑容,轻轻叩门。

  “谁啊?”里正粗哑的嗓音传来。

  “是我们,沈家……”

  沈夫人话到嘴边哽住了。

  她现在还算沈家人吗?

  门“吱呀”一声开了,里正眯着眼打量他们。

  “哟,这不是沈夫人和沈大公子吗?大半夜的……”

  沈夫人膝盖一软,竟直接跪在了雪地里:“求里正收留一晚!我们实在是……”

  里正吓了一跳。

  他早听说沈家不太平,两兄弟阋墙。

  却不想竟闹到这般地步。

  看着之前还算端庄的沈夫人如今蓬头垢面,他叹了口气:“进来吧,别冻死了。”

  ---

  土炕烧得温热,沈夫人捧着粗瓷碗喝热水,手指还在发抖。

  “娘,我们接下来怎么办?”沈万墨压低声音,“沈家如今……”

  如今都被流放了,他和娘的计划都落空了。

  什么都没有得到,他不甘心。

  沈夫人眼神阴鸷:“急什么?胡进在江南经营多年,难道还养不起我们母子?”

  她忽然冷笑,“倒是你弟弟……”

  “三弟?”

  沈万墨皱眉,“他如今怕是早忘了我们。”

  其实沈万墨也没想到自己的母亲竟然和那位胡老板有关系。

  虽然他心里介意,但是谁让胡老板有权有势,他以后……只能靠娘和胡老板了。

  更何况胡老板连流放的人都能救走,那他更要和胡老板打好关系。

  “忘不了。”

  沈夫人摩挲着腕上的玉镯子。

  这是当年胡进送她的定情信物。

  “砚哥儿可是我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

  窗外风声呜咽,像极了十九年前那个雨夜。

  她记得自己把加了红花的药递给云娘时,那个蠢女人还笑着说“多谢姐姐”。

  可惜啊,当年没把那个小贱人种一起弄死。

  ---

  千里之外的江南,胡家别院里丝竹声声。

  沈三砚,现在该叫胡少爷了,正倚在锦绣软榻上吃葡萄。

  四岁的小孩美颜不差,长相也算俊,只是眉眼间却带着几分沈夫人的刻薄相。

  “少爷,老爷让您去书房。”

  小厮躬身道。

  胡天宝懒洋洋地起身。

  这半年他过得极好,胡进待他如珠如宝,锦衣玉食养着。

  当年被官兵粗鲁地带上囚车,又是被百姓喊打,小小年纪的他很害怕。

  后来在路上也吃不饱。

  他在路上又热又渴,难受得要死,但是母亲也没有办法,父亲也不在。

  直到他醒来,看到了胡叔。

  母亲曾经带着他和胡叔吃过饭。

  如今胡叔是他的亲爹,他认了。

  书房里,胡进正在看账本。

  见他进来,胡进笑着招手:“天宝,过来。”

  “父亲。”

  胡天宝乖顺地低头,虽然他也娇气,但在经历了流放后的他现在也会看人脸色。

  胡进起身笑着把他抱起来,“天宝想不想要一位新的母亲?”

  柳如玉虽然是他表妹,但是也是隔着好几层的表妹。

  要说喜欢也没有多喜欢。

  更何况他现在已经完全得到了沈家,要什么样的女人找不到。

  柳如玉就算是死在北疆又如何。

  天宝是他儿子,这些年他也没有一儿半女的,自然珍视这个儿子。

  “孩儿……听父亲的。”

  胡进满意地笑了,“天宝真听话,过几日有冬橘和冬枣,父亲让王管事送到你院子里。

  你喜欢吃什么都告诉管事,他们会准备。”

  ---

  天未亮透,许怀夕已经蹲在土灶前煮粥。

  北疆的晨风格外冷冽,她拢了拢单薄的衣襟,往灶膛里塞了把晒干的艾草。

  这玩意儿驱寒,混着柴火烧,烟味虽苦,却能压住沈挽恙晨起时那撕心裂肺的咳声。

  陶罐里的粥咕嘟咕嘟冒着泡,她另取了一只小砂锅。

  将昨日从荒滩上挖来的甘草根细细切片,又捻了一小撮晒干的沙参,混着井底最后一点清水熬煮。

  药香渐渐盖过了粥味,她盯着火候,不敢有半点分神。

  “怀夕丫头……”

  沈父拄着锄头站在门口,裤脚沾着新泥,“井台那边,又没水了?”

  沈老爷也没想到他半道上买点小丫鬟竟然这样忠心耿耿。

  许怀夕没抬头,手指在药锅边沿试了试温度:“嗯,待会儿我去军营送药,顺道和二公子商量。”

  沈父欲言又止,最终只是叹了口气,目光落在她红肿的指尖上。

  那是连日在盐碱地里挖草药磨的。

  三里路,许怀夕走得极稳,药罐裹在棉絮里,贴着她的心口发烫。

  守营的小兵见她来了,咧嘴一笑:“许姑娘,沈哥刚咳了一阵,正难受呢。”

  她心头一紧,加快脚步。

  营帐里,沈挽恙伏在案前誊写文书,肩胛骨在单薄的中衣下凸出凌厉的弧度。

  听见脚步声,他头也不抬:“放桌上。”

  “趁热喝。”许怀夕把药罐轻轻放下,“甘草润肺,沙参补气,我加了点蜂蜜……”

  话未说完,沈挽恙突然剧烈咳嗽起来,指缝间漏出几声压抑的喘息,脖颈上青筋暴起。

  许怀夕一个箭步冲过去,手掌贴上他后背,顺着脊骨往下轻抚。

  这是她摸索出的法子,能稍稍缓解那要命的呛咳。

  掌心下的身躯猛地僵住。

  “……放手。”

  他声音沙哑得不成样子。

  许怀夕没动,直到这阵咳过去,才默默收回手,把药碗推到他面前:“水井的事,我想……”

  “我知道。”沈挽恙一口饮尽苦药,喉结滚动,“守备军截了上游暗渠。”

  他忽然抬眼看她,眸色深沉如夜,“你手上怎么回事?”

  她下意识蜷起手指:“挖药草时蹭的。”

  帐外忽然传来喧哗声,有人高喊:“屯田营的麦子全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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