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四点,窗外细雨淅沥。

  睡梦中的盛葳浑身发冷地蜷缩在被子里,明明盖的厚厚的,后背却渗出冷汗。

  又是熟悉的冷热交替感觉,耳边飘着似有若无的呼喊,“快跑,快跑”,直到——

  “砰!”

  梦里的一声枪响瞬间将她惊得从床上坐起,冷汗浸透了后背,她大口喘着粗气。

  床头灯“啪”地亮起,张启灵端着水杯的长手悬在半空,温水在玻璃壁晃出光斑。

  “喝水。”

  他凑近玻璃杯,碰了下她发抖的手背。

  张启灵正坐在床边的凳子上,身上的连帽衫已经换新,手里攥着块皱巴巴的毛巾。

  温水润过喉咙时,盛葳注意到他脚边的行军毯,张启灵顺着她的视线把毯子往椅子底下踢了踢,带着几分微不可察的慌乱。

  窗外雨丝斜打在窗户上,淅淅沥沥的响动衬得屋里更显寂静。

  “你……怎么在这?”盛葳问完才意识到自己问了个蠢问题,他是来守着她的。

  “你踢被子。”他答非所问道。

  “倒也没必要。”她低头时看到睡衣领口的蝴蝶结,不知道是谁给她换了衣服。

  她抬眼看他,发现他仍坐在靠背椅上,台灯在他脸上投下半明半暗的光晕,睫毛在眼下筛出细密的影,似乎打算就这样睡。

  她皱了皱眉:“张启灵你不要守着我了。”

  她顿了顿,声音低了几分,“我又不是国家宝藏,你也不是铁打的,去休息吧。”

  张启灵把椅子往后挪了半尺,屈起长腿换了个姿势,微微抬眸,语气毫无起伏:

  “就这样休息。”

  “要不你睡这儿,”盛葳掀开被子要下地,“我已经睡不着了,换我来守着你。”

  她一醒来就想到那些事,心里太乱了,她需要静一静,关于汪家人,关于张慕尘。

  张启灵不动声色按住她掀被的手腕,掌心的茧子磨过她突起的腕骨:“坐着。”

  他转身从一旁的保温壶倒出半碗小米粥,这是张海侠煮的,幸好还带着点余温。

  盛葳捧着粥碗看他在房间转圈收拾,毛毯、药盒,她忍不住拽住他掠过的衣角:

  “张启灵!”

  被拽住的人身形微滞,盛葳仰头望着光晕下他高挑精瘦的身形,拉过他的手腕。

  张起灵任由纵容着她拉的力道靠过去,单手撑着床单把她困在臂弯里:“不用。”

  手指还虚虚护在她手肘边,怕她动作太猛磕着床头柜。

  他低头时碎发扫过她鼻尖,带着雨夜的寒气,俯身的姿势衬得他像只温顺大狼狗。

  “笨蛋!”盛葳抬脚轻踢他小腿,看到他这样就想到张慕尘,为什么张家人总是这样,忍不住鼻头一酸,手上力道更大了。

  “下雨不知道打伞,睡觉不知道上床的笨蛋,我才不要你守!我不要你们——”

  话卡在喉咙里,她愣愣看着突然单膝跪上床的人。张启灵半边身子陷在床垫里,湿漉漉的眼神颤了颤,掌心紧扣住她手腕。

  预判到她又要说一些他不喜欢的话了。

  “天还早。”他眼里闪过异样的色彩。

  “一起睡。”这话像请求又像是妥协。

  话落她就看见那人兀自往墙边挪了半尺,脱掉冷外套,灯光在他肩头洇开毛茸茸的暖边,像是给夜晚撕开道温柔的口子。

  盛葳将碗放旁边:“你要我陪你吗?”

  她问得直白,毫无旖旎之意,话刚出口就听见对方喉结重重滚动的声音,他呼吸沉寂了几秒,最终还是极轻地点了下头。

  她根本就睡不着,她不知道天亮后要怎么面对张慕尘,不知道怎么去质问这一切。

  她恨他吗?她不知道,她也分不清。

  因为她明明……其实也很想见到他的。

  但她还是选择挨着床沿躺下,听着窗外的雨声,突然被拽进带着冷雪香的胸膛里。

  那人手臂横在她腰间像道温热的桥,呼吸拂过她发顶时带着叹息般的颤音:

  “别掉下去。”

  棉被里窸窸窣窣拱进团热源,盛葳偷偷用余光瞥他,听见他呼吸变得又轻又缓。

  男人清隽俊美的眉眼此刻显得柔和,高而挺的鼻梁,突出的眉骨,像是绵延小山。

  她想起在齐羽旧宅地下室里看到的那些资料——关于他被囚禁、被抽血的过去。

  被子发出轻微的摩擦声,她小心转过头,却撞进张启灵清明的眸子里——这人原来没睡,却故意装出平缓的呼吸给她听。

  昏黄把他眉骨投下的阴影映在墙上,她伸手碰了碰他额角那道浅得看不见的白痕。

  “这里。”指尖顺着眉骨滑到耳后。

  “还有这里。”她摸到个黄豆大小的皮肤凹陷,是多年前子弹擦过的痕迹。

  张启灵喉结动了动,他的手掌带着常年握刀的老茧,握住她手腕的力道轻得不像话,她掌心下移,触到他绷紧的下颚线:

  “张起灵,你疼不疼?”

  雨声突然遥远,此刻只剩两人的心跳。

  她只觉腰间一紧,他的鼻尖几乎蹭到她额角的碎发,胸口起伏的幅度少见地变大。

  对于张家人来说,这已经算剧烈波动。

  盛葳见他不说话,自顾自地低声道:“你一定疼的。”她的指尖轻轻描摹着他的眉骨,“就算你是张起灵,也会疼。”

  “你又不是石头,人哪有不会疼的。”

  张起灵不是神,从来都不是。

  他明明会疼,却从不喊疼。

  被揽进怀里的动作流畅得像做过千百遍,下巴抵着她发顶,把人整个按进怀里。

  盛葳的鼻尖撞到他颈侧动脉,听见那里跳得又急又乱,呼吸间全是他的气息。

  “张起灵。”

  “嗯。”

  “你心跳好快,你又紧张了。”

  她抬头时正撞见他垂下的眸,光在他眼底碎成星子,那张永远淡漠的脸上,此刻眉梢微微下压,嘴角无意识翘起极小的弧度。

  她不知道他在笑什么,莫名其妙。

  他翻过身笼住她的身体,床头灯被他伸手按灭,黑暗里传来布料摩擦的簌簌声。

  横在腰侧的手臂再次收紧,张启灵与她面对面:“睡觉,我在,不会做噩梦。”

  不知道过了多久,迷糊的盛葳才听见头顶传来一声极轻的、几乎微不可察的——

  “嗯。”

  他其实疼的,但是自己忘了。

  但现在有人还替他记着疼,他就疼了。

  这声应答轻得像是错觉,却震得她心口发麻,盛葳仿佛回应般环紧他的腰身,像是安慰,听着他平缓规律的心跳陷入浅眠。

  朦胧间感觉有温软的触感落在眉心,像庙里菩萨垂眸时落下的慈悲,又像苦行僧对人间最后的贪恋。

  ——

  “叩叩。”

  敲门声第三次响起,盛葳把脸埋进膝弯,睡衣褶皱里还沾着张启灵身上的味道。

  她能听见外面的脚步声来来回回,张海客稳重的皮鞋声,张千军万马的轻快,还有某个总在门口转两圈又离开的徘徊脚步。

  门锁转动的吱嘎声刺得她小心回头,张海洋提着早餐的身影在地板投下狭长的影,手里还拎着刚拆了吊牌的新卫衣。

  “微微,先换药还是先吃饭?”他将东西放在一边。

  “换药吧。”盛葳把缠着纱布的胳膊伸过去,袖口沾着若隐若现的干涸血迹。

  张海洋单膝蹲下来拆绷带的动作很利索,剪刀擦过结痂的伤口也没抖。

  门口的地板突然传来细微响动,盛葳盯着阳光下拉出的那道晃动影子,没有做声。

  “他站半小时了。”张海洋突然开口,镊子夹着新纱布按上伤口,“要见吗?”

  她像是陷入某种沉思,没有回应他。

  “吃个包子?”张海洋将塑料袋递到她面前,冒着热气,“菜市场的梅干菜馅。”

  他给新纱布打好结之后,八宝粥已经有些凉了,他说拿去热热,被盛葳拽住衣角:

  “就喝冷的。”

  她抓起新卫衣套头穿上,呼了一口气:

  “叫他进来,我要跟他谈谈。”

  不是聊聊,是谈,她已经想好了。

  有些事该说就得说,总不能躲一辈子。

  张海洋出去之后,走廊里的那道脚步声戛然而止,片刻后变成迟疑的靠近。

  她听见门轴转动的吱呀声混着陡然加快的呼吸,不知道是自己的还是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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