祭祀广场中央的黑曜石火刑架,在惨白的月光下泛着冰冷的油光,仿佛一头蛰伏的巨兽,张开了吞噬生命的獠牙。空气中弥漫着焦糊的松脂味,野兽油脂燃烧的腥臊,以及一种更深沉名为恐惧和猜忌的毒瘴。广场四周,高耸的狐族祖灵图腾柱在摇曳的火把映照下投下扭曲舞动的巨大黑影,如同无数沉默的审判者。黑压压的狐族兽人围聚在广场边缘,他们的脸在火光中明灭不定,眼神里混杂着惊疑、愤怒、残余的恐惧,还有对未知邪术根深蒂固的排斥。压抑的低语汇成一片沉闷的嗡嗡声,像无数毒蜂在耳边振翅。

  凌渊被粗粝的兽筋绳牢牢捆缚在冰冷的火刑柱上,绳索深深勒进皮肉,留下刺目的红痕。他赤裸的上身沾满了尘土和先前挣扎时留下的擦伤,几缕黑发湿漉漉地贴在额角,形容狼狈。然而,他那双眼睛,却如同深潭寒星,锐利、冷静,穿透下方攒动的人头和摇曳的火光,精准地落在人群外围、阴影笼罩下的狈石身上。那浑浊老眼中一闪而过的得意和怨毒,如同黑暗中的磷火,清晰无比。

  “烧死他,烧死这个带来灾祸的邪魔!”

  “毛豆的惨状你没看见吗?就是他下的毒手!”

  “裂齿说得对,他根本不是什么巫医是灾星!”

  裂齿站在人群最前方,他抱着弟弟毛豆——那小小的身体被粗糙的兽皮包裹着,只露出布满紫黑色溃烂水泡、脓血淋漓的半张脸,空气中弥漫着令人作呕的腐臭味。裂齿双目赤红如血,粗重的喘息如同破败的风箱,死死盯着火刑架上的凌渊,手中紧握的骨刀还在微微颤抖,上面残留着他自己的虎口崩裂的血迹。他如同一座濒临喷发的火山,只待族长墨阳一声令下,就会扑上去将凌渊撕碎。

  墨阳端坐于广场北侧高台的石座之上,身披象征族长权威的玄黑狐裘。他的面容在阴影中显得异常沉静,甚至带着一丝悲悯众生的凝重。他缓缓抬手,无形的威压如同潮水般弥漫开来,瞬间压下了广场上所有的喧嚣。所有的目光都聚焦在他身上,包括阿璃。她站在高台侧下方,一身圣洁白袍,银发如瀑,面容清冷似冰雕,只有紧握在袖中的拳头泄露了她内心的惊涛骇浪。她强迫自己不去看火刑架上的凌渊,目光却不由自主地追随着墨阳的每一个细微动作。

  “肃静!”墨阳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一个兽人耳中,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祖灵在上,见证一切。我族以公正立世,不放过一个邪魔,也绝不冤枉一个族人。凌渊,”他深邃的目光转向火刑架,“你声称能救幼崽,却致毛豆如此惨状。裂齿指控你以邪术害人,你可认罪?若你无法自证清白,为了部落的安宁,为了无辜者的血债,祖灵的怒火将在此刻降下。”他话音落下,旁边手持火把的战士向前一步,跳跃的火焰贪婪地舔舐着空气,距离火刑架下堆积的引火松脂和油木仅一步之遥。

  凌渊迎着墨阳的目光,没有丝毫畏惧,反而扯出一个冰冷的、带着一丝讥诮的弧度。“认罪?”他的声音因喉咙干涩而沙哑,却异常清晰地回荡在死寂的广场,“我认的罪,是没能早些揪出那个真正下毒、残害同族幼崽的蛀虫!”他猛地提高音量,如同惊雷炸响,“我要求自证,当着祖灵和所有族人的面,重现制药过程,若毛豆之伤确因我药石所致,我凌渊甘愿引颈就戮,烈火焚身,但若证明有人暗中构陷”他冰冷的目光如淬毒的箭矢,再次射向狈石,“请族长秉公执法,揪出真凶,以血还血!”

  死寂,连风声都仿佛凝固了。

  墨阳沉默片刻,深邃的眼眸中似乎有极其复杂的幽光一闪而逝,快得让人无法捕捉。他缓缓颔首:“准 ,祖灵见证你的誓言,为他松绑,取药具!”

  粗糙的绳索被割断,凌渊活动了一下僵硬的手腕,无视火辣辣的痛感。几个战士抬上了简易的石制药台,石臼,骨碾,火盆,以及几段新鲜的表皮皱缩 ,渗出幽蓝粘液的鬼面藤正是他昨夜用来制药的原料。

  无数双眼睛死死盯着他怀疑、憎恶、好奇目光如有实质。凌渊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冷怒。他动作沉稳而精准,没有丝毫慌乱,仿佛不是在生死攸关的火刑架下,而是在自己的药庐之中。他拿起骨匕,刮下鬼面藤内层深蓝紫色的物质,放入洗净的硬壳果壳中,加入少量清水,又放入碾碎的苦艾叶,滴入野柠汁每一个步骤,都与他昨夜在制药区所做的一模一样。石臼中幽蓝的液体翻滚,散发着刺鼻的腥甜。人群屏住了呼吸,裂齿抱着毛豆的手因用力而骨节发白,狈石藏在袖中的手微微蜷缩了一下。

  就在凌渊准备进行下一步时,一个清冷如冰泉的声音骤然响起:“等等!”

  阿璃从高台侧方一步步走下,径直走向药台。她的目光没有看凌渊,而是落在那堆被丢弃在一旁,昨夜残留的药渣上。那是从毛豆呕吐物旁清理出来的,未能完全使用的药渣残迹,散发着淡淡的苦味和一丝若有若无的异样腥气。

  “药渣有异。”阿璃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穿透寂静。她伸出纤白的手指,指尖萦绕起柔和纯净的月白色光芒,如同实质的丝线,轻轻拂过那堆暗褐色的药渣残渣。

  嗡——!

  月华光芒接触药渣的瞬间,异变陡生!

  药渣中猛地腾起一缕极其细微却妖异无比的墨绿色烟雾,这烟雾仿佛拥有生命,在月华的逼迫下扭曲挣扎,散发出一种令人头皮发麻的如同腐肉被强酸腐蚀的刺鼻气味!

  “蚀皮草”人群中,一个年迈的老巫医失声惊叫,声音充满了恐惧,“是蚀皮草粉末,剧毒,沾肤即溃”

  阿璃指尖的月华猛地一盛,将那缕墨绿烟雾彻底净化湮灭。她抬起冰冷的银色眼眸,目光如利剑般扫过全场,最终定格在脸色瞬间惨白如纸,身体开始无法控制颤抖的狈石身上。“昨夜药渣之中,被人恶意掺入了蚀皮草粉末,正是此毒,与鬼面藤药液混合,才引发了毛豆的皮肉溃烂!”她一字一句,如同寒冰坠地,“此毒霸道,沾染必有残留,狈石长老,”她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圣女的凛然威压,“你敢不敢,当众让祖灵之光,查验你的双手?!”

  “不,不是我,圣女污蔑!”狈石如同被踩了尾巴的鬣狗,猛地跳起来,尖声嘶叫,浑浊的老眼里充满了惊惶和恶毒,“是凌渊,是他自己放的毒,他想害死毛豆嫁祸于我,族长 ,族长明鉴啊”他噗通一声跪倒在墨阳的石座前,涕泪横流,试图抓住墨阳的袍角。

  就在这混乱的指控与反指控达到白热化之际!“俺作证!”

  一声如同闷雷般的暴吼炸响,人群被一股蛮力强行分开,一个魁梧如山的身影跌跌撞撞地冲了出来,正是负责看守药材库的蛮骨战士,他半边脸上带着新鲜的淤青和血痕,一只胳膊无力地耷拉着,显然刚经历过激烈的搏斗。他双目赤红,死死瞪着跪在地上的狈石,充满了被愚弄的愤怒和恐惧。

  “是狈石长老,昨夜,昨夜就是他!”蛮骨指着狈石,声音因激动而嘶哑,“他给了俺一袋熏肉干,让俺在凌渊大巫医离开制药区后,悄悄进去把一包绿色的粉末,倒进没用完的药渣里!他说那是能让药效更好的‘神赐粉’俺不知道那是蚀皮草啊,俺该死 ,俺对不起毛豆,对不起裂齿兄弟!”蛮骨说着巨大的身躯因悔恨和恐惧而剧烈颤抖,噗通一声跪倒在地,以头撞地,发出沉闷的撞击声。

  铁证如山,人证物证俱在。

  所有的目光,瞬间从蛮骨身上,如同淬火的利箭,齐刷刷地钉在了面无人色,抖如筛糠的狈石身上!

  墨阳缓缓地从石座上站了起来。

  一股比之前更加深沉 ,更加恐怖的威压如同实质的山岳,轰然降临整个祭祀广场!空气瞬间变得粘稠沉重,无数火把的火苗被压得低伏下去,发出痛苦的呻吟。所有的窃窃私语都消失了,只剩下死一般的窒息和敬畏。墨阳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眼神却冰冷得如同万载玄冰,那深邃的眸底,仿佛有某种不属于人类的,极其幽暗的旋涡在缓缓转动。

  他一步步走下高台,步伐沉重,踏在石阶上发出叩击灵魂的闷响,最终停在瘫软在地的狈石面前。

  “狈石”墨阳的声音低沉,听不出喜怒,却蕴含着让灵魂都为之冻结的寒意,“身为长老,残害同族幼崽,构陷有功之人你,很好。”

  “族长,族长饶命啊我是被逼 呃啊!!!”

  狈石凄厉的求饶声戛然而止,化作一声扭曲变调的惨嚎!

  墨阳甚至没有动手,他只是微微垂下眼睑,冰冷的目光落在狈石身上。狈石就像被一只无形的巨手狠狠攥住,整个人猛地向上弓起,眼珠暴凸,脸上瞬间爬满了蛛网般狰狞的黑色纹路!一股浓郁的黑气,带着令人作呕的腐朽和绝望气息,猛地从他七窍中喷涌而出!他体内的骨骼发出令人牙酸的,密集的碎裂声,那黑气并非寻常灵力,带着一种亵渎生命,吞噬灵魂的邪异感。

  “啊!不!黑狐大”狈时最后半句含糊的嘶吼被骨头碎裂的闷响彻底淹没。他的身体如同被抽掉了所有骨头,软泥般瘫倒在地,抽搐了几下,便彻底没了声息。那双浑浊的老眼还圆睁着,充满了极致的痛苦和深入骨髓的恐惧,死死地“望”着墨阳的方向。浓郁的黑气在他尸体上盘旋了片刻,才不甘地消散在空气中,留下一种令人灵魂颤栗的冰冷余韵。

  整个广场死寂得如同坟墓。所有兽人都被这恐怖而诡异的一幕震慑得魂飞魄散,连呼吸都忘了。裂齿抱着弟弟,看着狈石的惨状,赤红的眼中第一次露出了茫然和后怕。阿璃的指尖冰凉,银色的瞳孔深处映着狈石死不瞑目的尸体和父亲墨阳那深不可测的冰冷背影。刚才那喷涌的黑气那绝非狐族正统的力量!她心中掀起了惊涛骇浪。

  墨阳缓缓收回目光,仿佛只是碾死了一只微不足道的虫子。他转向火刑架前沉默的凌渊,脸上又恢复了那种悲悯而威严的神情,仿佛刚才那冷酷的处决从未发生。

  “凌渊,”墨阳的声音带着一丝“沉痛”和“欣慰”交织的复杂,“狈石罪孽深重,死有余辜。你受冤屈,临危不惧,自证清白,更揭穿内奸,于部落有大功。”他顿了顿,声音陡然拔高,带着族长的决断,响彻整个广场,“即日起,擢升凌渊为部落‘大巫医’!掌药草调配,伤患救治之权,地位仅次巫祭长老,望你秉持此心,继续护佑我族!”

  他话音落下,旁边一名巫祭捧着一根通体漆黑,顶端镶嵌着一颗幽暗兽瞳状宝石的骨杖,恭敬地递给凌渊。那骨杖触手冰凉,非金非木,杖身缠绕着玄奥的纹路,那颗幽暗的“兽瞳”宝石深处,似乎有极其细微的、活物般的黑光一闪而逝。

  凌渊接过骨杖的瞬间,巫医系统在他脑海中发出尖锐的警报:【检测到高活性寄生型灵能波动目标锁定:未知狐灵胚胎(休眠期)侵入路径:皮肤接触 ,警告:该灵体具有深度寄生及宿主意识侵蚀特性!】 同时,一股极其微弱,却带着阴冷粘腻感的诡异能量,如同跗骨之蛆,顺着骨杖悄无声息地钻入他的掌心,试图沿着手臂灵脉向上侵蚀!

  凌渊瞳孔骤然收缩,但脸上却未露分毫异样。他稳稳握住骨杖,对着墨阳微微躬身,声音沉稳:“谢族长信任,凌渊必不负所托。” 与此同时,他体内沉寂的巫医系统核心瞬间激活,一股无形而强大的吸力在他掌心形成旋涡,如同饕餮般,将那试图侵入的阴冷灵能瞬间吞噬,分解,转化!【寄生灵能已吞噬转化为基础灵力储备侵蚀风险解除持续监控中】 系统的提示冰冷而高效。

  墨阳深邃的目光在凌渊握着骨杖的手上停留了一瞬,似乎捕捉到了一丝极其细微的能量波动异样,但他并未深究,只是嘴角勾起一抹难以察觉的 ,意味深长的弧度。他满意地点点头,转身面向依旧惊魂未定的族人,声音重新变得威严而宏大:“真相已明,内奸伏诛,祖灵庇佑,赐我族大巫医,此乃我狐族崛起之兆,散”

  人群在压抑的敬畏和尚未散去的恐惧中,如潮水般缓缓退去。裂齿抱着弟弟,深深地看了一眼凌渊眼神复杂,最终低着头默默离开。蛮骨被其他战士搀扶起来,看向凌渊的目光充满了感激和后怕。

  阿璃走到凌渊面前,看着他手中那根散发着不祥气息的骨杖,银色眼眸中充满了无法掩饰的忧虑。“那杖”她欲言又止。

  凌渊握紧了冰冷的杖身,指关节因用力而微微发白。他抬头望向高台上墨阳离去的 融入夜色的背影,眼底深处翻涌着比夜色更浓重的冰寒与警惕。

  “无妨”他声音低沉,只有阿璃能听出其中蕴含的彻骨冷意,“礼物既然送了,总要好好‘珍藏’。大巫医的权柄我会好好使用。”

  他低头,摊开刚才握杖的掌心。月光下,掌心皮肤深处,一个极其微小、如同活物般微微扭动的黑色狐形印记,正闪烁着妖异的幽光,随即又缓缓隐没。那是巫医系统吞噬后残留的印记也是一个无声的宣战书。

  墨阳的“厚赐”,是权杖地位,更是一枚埋在他血肉之中、指向他未来子嗣的致命毒种。这“大巫医”之位,从一开始,就是一张浸透了阴谋与鲜血的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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