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国在上 150【破冰】

小说:相国在上 作者:上汤豆苗 更新时间:2025-08-27 20:24:26 源网站:圣墟小说网
  府衙后堂,存朴斋。

  “景澈贤弟,快请坐。”

  谭明光笑容亲切,示意黄西滨去斟茶,又道:“贤弟这一路奔波数百里,历四县一州断悬案数十,为无数百姓伸冤,可谓劳苦功高居功至伟。”

  “府尊谬赞。”

  薛淮落座,略显精瘦的面庞上带着些许风霜。

  谭明光并未急着向薛淮表明立场,像他这种宦海沉浮数十年的老官僚,深知锦上添花远不及雪中送炭,如今薛淮正处于名声大噪春风得意的阶段,他身为上官冒然讨好,无疑会让对方更加看轻自己。

  两人聊了一阵具体的公务,重点在于仪真县的防洪和兴化县的治涝,谭明光愧然道:“愚兄虚长数十岁,越往高处越觉荆棘遍地,如今见贤弟迎风破浪一往无前,敬佩之余又觉愧疚难安。”

  “府尊言重了。”

  这一趟走下来,若说薛淮心中毫无对谭明光的怨气自然不可能。

  表面上如此富庶繁华的扬州府,内里存在数不胜数的丑陋罪恶,府县两级大部分官吏的丑态简直触目惊心,谭明光身为知府难辞其咎,虽说他履职也才一年,这些问题不能全部归责到他身上,但他明明可以做一些力所能及的改变,而不是整日窝在这间存朴斋研读经史。

  不过薛淮亦知官场潜规则,至少谭明光还懂得洁身自好,胆子是小了一些,但没有和那些人同流合污,否则他在扬州府的处境会更艰难,毕竟知府才是这片地界的最高掌权者。

  一念及此,薛淮放缓语气道:“扬州民间贫富悬殊,各方势力盘根错节,还能牵扯到诸多上级,府尊于此地掣肘众多,很多时候难免身不由己。”

  这番话让谭明光大为感动,他本质上绝非刘让郑宣之流,否则不会为官二三十年还过着清贫的生活,只是如薛淮所言,人在官场身不由己罢了。

  他饮了一口茶,喟然道:“知我者,贤弟也。”

  薛淮理解归理解,却也不想做这位知府大人的知心贤弟,于是话锋一转道:“府尊,方才下官回到府衙之时,盐运司许运使着人送来一封请柬,要下官明日去盐运司衙门赴宴。下官对盐运司知之不详,还请府尊帮忙决断一二。”

  谭明光脸上的笑容慢慢敛去,眉头微皱,指节在紫檀木椅的扶手上轻轻敲击着,发出规律的轻响。

  “许观澜……”谭明光低声念着这个名字,语气颇为复杂,“此人深不可测。”

  薛淮微微点头。

  谭明光抬眼看向薛淮,眼神里带着一丝凝重:“这宴,不好赴啊。”

  “下官亦觉突兀。”薛淮面色如常,目光坦诚地迎向谭明光,“下官与许运使素无深交,甫一归衙,便有东园之宴。况且,盐运司认窝大会在即,此时相邀委实不同寻常。”

  “岂止是突兀!”

  谭明光身子前倾,声音压得更低,语调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忧虑:“贤弟可曾想过,你一路清查各县,虽威名彰显,却也锋芒毕露,触碰了多少人的利益?江都之仓廪,仪真之堤工,更莫说兴化县罗通一干人等,连同其背后所牵扯,那可不是芝麻绿豆大的小吏!许观澜执掌两淮盐运司,乃朝廷盐务重臣,更是此地一等一的实权人物。扬州地界多少豪商巨贾的荣辱浮沉,皆系于他治下引窝二字!明日之宴……只怕是项庄舞剑。”

  薛淮的神色依旧平静,眼底却闪过一丝冷光:“府尊是说,这场宴席恐非接风叙谊,实为试探设局?”

  “试探或许有之,更可能是施压。”

  谭明光顿了顿,斟酌道:“这多半是一次利益交换的鸿门宴。许观澜与本地盐商关系盘根错节,刘家父子何其嚣张,其仰仗者岂是府衙?根基大半在盐引之利!你现在动了他们树根底下盘踞的蛇虫鼠蚁,更掌握诸多不法证据,刘家父子虽暂困于你手,然其盘踞扬州数十年,岂会坐以待毙?许运使此时邀你,无非是想听听你对盐务、对这些人,尤其是对即将到来的认窝大会是个什么态度。或者干脆想让你抬抬手,莫要深究盐课这块。”

  薛淮端起茶盏,轻轻吹开浮沫,啜饮一口尚温的茶汤,淡淡的苦涩在口中蔓延。

  他放下茶盏,直视谭明光说道:“府尊明鉴。下官一路所见,盐弊之重尤在水患、吏治之上!盐商坐拥巨富奢靡无度,动辄兼并田土交通官吏,乃至操纵市场、私增浮盐、侵吞国税。更有甚者,为争引窝行贿于有司,鱼肉小民盐户。若说扬州顽疾之根本,在盐政,更在引窝!”

  谭明光闻言长叹一声,疲惫地往后靠了靠,缓缓道:“盐法积弊,朝野皆知!自开中法坏,引商专岸,便是如此。盐务涉及国课根本,牵涉勋贵、内宦、地方巨室,盘根错节,动辄得咎,乃是真正的马蜂窝!多少能臣干吏,欲整顿盐务,要么被明升暗降调离要冲,要么便是……”

  这一刻薛淮不禁想起父亲薛明章。

  当年他履任扬州知府,同时兼任巡盐御史,为天子整治盐课杂务,取得非常不错的成果。

  后来他返京入大理寺,然则短短三年就因病去世。

  薛淮忽然觉得自己应该找个机会,问问母亲崔氏当年的往事是否有隐情。

  谭明光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股难以言表的苍凉:“贤弟锐气可嘉,心系社稷黎民,愚兄深感钦佩。然而盐务之水深不可测,稍有不慎便是粉身碎骨之地。依愚兄拙见,许观澜此宴固然要去,亦当以静制动点到为止,切莫轻易许下承诺,更不可交底!保全自身,方为上策。”

  薛淮没有立即回答,他的指尖无意识地描摹着温润的青瓷茶盏,目光投向窗外。

  存朴斋外,庭院中一片静谧,初秋的傍晚已经有了三分凉爽之意。

  “府尊之言,句句肺腑,下官铭记于心。”

  薛淮的声音沉稳而清晰,正色道:“趋利避害明哲保身,确为安身立命之道。然下官奉命而来,非为自身前程,实为除弊兴利四字。盐务之弊尤如沉疴,若不痛下针砭,非但百姓膏血将被吸食殆尽,国本亦遭蠹蚀。诸如刘傅父子侵吞仓谷鱼肉百姓,其资财源于盐。又如罗通区区一知县,竟坐拥数万贪银,更有多少来自盐商孝敬?盐弊不除,扬州难安,此乃症结之所在!”

  谭明光微微一怔。

  薛淮目光清澈地望着他,语气更加坚定:“此宴既然指名道姓邀下官前往,那下官便去亲眼看一看这位许运使的玄机。既然他想试探,下官也正欲借此机会,观其形听其言辨其色。至于盐政之策,下官自有分际,不会在彼时许下不该许之诺,但该问的该听的,甚至该争的,一分也不会少。盐乃国家大利、民生必需,岂容私相授受,侵蚀国本?下官既已趟了这浑水,便不惧沾一身泥。”

  房内气氛愈显沉肃。

  谭明光静静地听着,眼神在薛淮那张年轻却坚毅的面庞上梭巡良久。

  他从对方的神态中读出虽千万人吾往矣的执着,也有几分超乎年龄的冷静和敏锐。

  自从薛淮来到扬州地界,谭明光明面上让出手中权柄,一心待在府衙后堂,实则一直在暗中观察此子。

  他发现薛淮和传闻中大不相同,嫉恶如仇的底色仍在,但是观其行事风格绝非幼稚鲁莽之辈。

  就拿一开始府衙属官的刁难来说,光凭一腔热血不足以破局,薛淮凭借娴熟的手腕和精通庶务的能力,轻而易举化解难题,并且顺势展开巡查各地之行,将扬州腐朽沉寂的官场搅得风起云涌,以至于现在连一贯沉稳的许观澜都有些坐不住,如此急切地邀请薛淮赴宴。

  或许……扬州这盘棋在对方手上真有可能逆转大局。

  谭明光深深吸了口气,他缓缓站起身走到书案旁,提起温在红泥小炉上的青釉提梁壶,亲自为薛淮重新续上热茶。

  清亮的茶水注入杯中,带起袅袅白气。

  “贤弟胆识过人,谋定而后动,愚兄佩服。”

  谭明光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郑重,缓缓道:“唯愿贤弟慎之又慎,切莫被酒宴歌舞迷惑了眼。记住,宴上所说之话,皆是过耳清风,能落于白纸黑字或当众承诺之言,方有斤两。许观澜此人好名好利,尤好平衡之术。他此番邀你或许是背后的一些人坐不住了,想借他这尊盐菩萨之手来探你虚实,甚至诱你让步。盐运司与地方府衙,既有千丝万缕的联系,亦存明争暗斗。许观澜未必全然站在本地盐商豪族一边,但眼下他必然要维护盐政这一套既存规矩的平稳运转。”

  薛淮闻言心中微动,想从这位知府大人口中听到几句实话可不容易,而此刻对方的表态要比先前真诚很多。

  这意味着谭明光的态度已然发生变化,对于薛淮而言是个好消息。

  他认真地说道:“还请府尊提点。”

  谭明光不再如往日那般笑眯眯,他盯着薛淮的眼睛一字一句道:“贤弟若能在其中寻得一丝撬动此局的缝隙,甚至引盐运司为助臂,那便真正是大智慧了。然此道如履薄冰,切记引窝二字是他们的命根子,亦是他们的七寸!切勿过早触及。”

  薛淮肃然道:“下官明白。”

  谭明光沉吟片刻,终于下定决心道:“稍后我让人将这些年盐运司与府衙的一些往来文书卷宗,尤其是近年涉及盐商、引窝争议诸事,送到你那边去。知己知彼,心中方能有底。”

  “多谢府尊!”

  薛淮起身,微笑道:“有府尊作为靠山支撑,下官心中的底气变得更足了。”

  “贤弟莫要羞煞愚兄了。”

  谭明光摆摆手,坦然道:“只盼贤弟莫要计较愚兄过往袖手之过。”

  薛淮一笑带过,随即请辞。

  谭明光亲自将他送到门外,目送他离去时稳健从容的背影,眼中悄然浮现羡慕之色。

  黄西滨来到他身侧,低声道:“明府。”

  “你将我藏在暗格中的那几本卷宗给薛淮送过去。”

  谭明光吩咐一声,又叮嘱道:“莫要多言。”

  “小人明白。”黄西滨难掩热切道:“明府,此乃明智之举!”

  谭明光笑了笑,转身返回存朴斋,脚步略显轻快,与以往相比仿佛年轻了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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