丞相府,书房。

  夜色如墨,唯有烛火如豆,在巨大的沙盘上投下明明灭灭的光影。曹操负手立于沙盘前,那只盛放着雪盐的青瓷小罐,就摆在代表着许都的木制模型旁边,与代表着千军万马的旗帜形成了诡异而和谐的对峙。

  郭嘉的话,如同最尖锐的冰锥,穿透了层层表象,直抵问题的核心。那股“沉香屑的味道”,是一个太过精准、也太过惊悚的隐喻。它将矛头从一个贪婪的老臣、一个投机的商贾身上,毫不留情地指向了那座看似与世无争的黄金牢笼——长秋宫。

  空气死一般的寂静。

  许久,曹操才缓缓地转过身,他没有看郭嘉,目光依旧锁着那尊小小的瓷罐。他的声音低沉,却带着一股金属摩擦般的质感,仿佛是从胸膛最深处碾磨而出。

  “奉孝,你的意思是……这一切,是皇后?”

  这个推论太过骇人,以至于强如曹操,说出这句话时也不免带上了一丝难以置信的荒谬感。一个被他囚禁在深宫,剥夺了所有权力与人手的年轻女子,居然能在他的眼皮子底下,掀起如此精准而巨大的波澜?这已经不是智谋的范畴,这近乎于妖术。

  郭嘉的脸上泛着病态的潮红,那是精神极度亢奋后的表现。他轻咳了两声,用丝帕按了按嘴角,声音却愈发清晰明亮:“丞相,嘉以为,此事或非皇后一人所为,但她,必是这盘棋局的执子者。伏完不过是她伸出宫墙的手,崔申是她粉饰门面的笔,钱通是她聚敛财富的算盘。他们都是棋子,而这盘棋的起手式,嘉以为,就落在许褚将军持斧闯宫的那一夜。”

  一句话,如同一道闪电,劈开了曹操脑中的所有迷雾。

  是了。一切的变化,都是从那一夜开始的。那个在他面前,用《商君书》与天下大势为自己博得一线生机的伏寿。那个在他转身离开后,迅速沉寂下去,与天子一同修学老之学,仿佛脱胎换骨的伏寿。他原以为,那是绝境求生下的灵光一现,是昙花一现的智慧。他布下天罗地网,派去最精锐的耳目李茹,得到的反馈,永远是“清静无为,不问世事”。

  他几乎都要相信,那只是一只被吓破了胆,转而寻求精神慰藉的金丝雀。

  可现在看来,那不是退缩,是蛰伏。不是放弃,是伪装。

  她在所有人的注视下,用最完美的演技,为自己创造了一个巨大的盲区。当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于朝堂与战场时,她却另辟蹊径,在所有人都轻视的“商”道上,磨出了她的第一把刀。

  这把刀,无形无影,却已然让整个许都的上层为之疯狂。它聚敛财富的速度,比抢掠一座城池还要快。更可怕的是,它的名字,叫“汉兴”。

  “好……好一个伏寿!”曹操的喉咙里发出一声低沉的咆哮,似赞叹,又似被激怒的猛虎在咆哮。他猛地一拳砸在沙盘边缘,震得那些小旗微微颤抖,“孤小觑了天下英雄,更小觑了这位枕边之人!”

  他的眼中,怒火与兴趣交织燃烧。多少年了?除了那个大耳儿刘备,除了江东的孙策,已经很久没有人能让他产生这种棋逢对手的兴奋感了。而且,这个对手,还是一个他可以随时捏死的、毫无反抗之力的女人!这种极致的强弱对比,与她表现出的惊天智谋,形成了一种让他既恼怒又着迷的悖论。

  郭嘉看出了曹操眼中闪动的杀机,连忙上前一步,劝道:“丞相,不可!如今杀她,易如反掌。但这么做,恰恰证明我们怕了,证明我们对这小小的雪盐束手无策。天下人会如何看您?他们会说,丞相容得下袁绍的十万大军,却容不下一罐小小的食盐。这会让我们在士人中尽失人心。”

  他顿了顿,眼中闪烁着狐狸般狡黠的光芒:“更何况,丞相,您不好奇吗?她到底想做什么?她的极限,又在哪里?这就像一场最精彩的棋局,对手已经出招,我们若直接掀了棋盘,岂非太过无趣?”

  郭嘉的话,精准地击中了曹操的另一面——那份属于枭雄的自负与好奇。是的,杀一个手无寸铁的女人,胜之不武。他更想做的,是在她最擅长的领域,用她自己设定的规则,将她彻底击败。他要让她明白,任何阴谋诡计,在绝对的实力面前,都不过是徒劳的挣扎。

  “奉孝之言,深得孤心。”曹操眼中的杀意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猎人盯住猎物时的专注与冷静,“那依你之见,我们该如何应对?”

  “静观其变,引蛇出洞。”郭嘉的回答简洁明了,“她现在织了一张网,但网的节点,只有伏完一人。我们只需盯死伏完,便能看清她所有的动作。嘉有一计,请丞相定夺。明日,您可召伏完入丞相府‘叙话’,对其大加褒奖,赞他‘经营有方,为国分忧’,再‘关心’地提出,盐铁乃国之重器,既然伏国丈有此良法,不若献予朝廷,由国家专营,利润尽归国库。如此,既可彰显丞相您的大公无私,又可将这只下金蛋的鸡,直接从她手中抢过来。我们倒要看看,当她的财路被断,这位聪明的皇后娘娘,又会如何出招。”

  “妙!”曹操抚掌大笑,心中的郁结一扫而空,“就这么办!孤倒要看看,这只被困在笼中的金丝雀,翅膀究竟有多硬!”

  ***

  次日,一道来自丞相府的征召令,如同一片阴云,笼罩在了伏府的上空。

  伏完接到命令时,手正在微微发抖。他强作镇定地送走了传令的吏员,一转身,额头上已满是冷汗。来了!终究是来了!曹操的试探,比预想中来得更快,也更直接。

  “老爷,怎么办?曹贼这明显是鸿门宴啊!”管家焦急地在旁边踱步。

  伏完深吸一口气,努力回想着女儿当初在密信中的种种预案。女儿早就料到,雪盐之事一旦做大,必然会引来曹操的觊觎。她当时给出的应对之策只有八个字:*示弱、藏拙、哭穷、装傻*。

  具体来说,就是将一切都归于“运气”和“贪财”。将自己塑造成一个忠厚老臣走了狗屎运,发现了一条生财之道,便一头扎进去,只顾着捞钱,完全没想过其中政治风险的“蠢人”形象。

  他挥退了管家,独自一人在书房中枯坐了一个时辰。他将女儿信中的每一个字,每一个应对场景,都在脑中反复演练。他知道,今日此去,他所扮演的角色,不仅关系到伏家的身家性命,更关系到女儿和陛下好不容易才打开的一丝局面。

  他,不能出错。

  丞相府内,气氛远比伏完想象的要“和善”。

  曹操没有坐在那张象征着权力巅峰的主位上,而是换了一身常服,在偏厅设下茶席,亲手为伏完斟了一杯茶。

  “国丈不必紧张,今日请你来,非为公事,实为私谊。”曹操笑呵呵地说道,仿佛一个热情好客的主人,“孤听闻,近来国丈府上出产一种‘雪盐’,名动许都,连孤府上的厨子都向孤抱怨,说没有雪盐,做出的菜肴便失了魂魄。国丈真是好手段,好福气啊!”

  伏完连忙起身,一副受宠若惊的惶恐模样,躬身道:“不敢当丞相谬赞!老臣……老臣也是误打误撞,实属侥幸,侥幸啊!”

  “哦?此话怎讲?”曹操饶有兴致地问道,眼神却像鹰隼般锐利,不放过伏完脸上任何一丝肌肉的跳动。

  伏完按照预演好的说辞,半真半假地编造了一个故事:“回丞相,数月前,老臣于城外田庄散心,偶遇一自称‘云水道人’的方士,衣衫褴褛,病倒路边。老臣见其可怜,便施以饭食汤药。那道人痊愈后,为报答老臣,便赠与此方。老臣本未在意,后让家厨试制,方知此物之妙。老臣……老臣一时财迷心窍,想着家道中落,女儿又在宫中……想着多为她积攒些体己,便……便与人合伙,做了这门生意。实在……实在是有辱斯文,让丞相见笑了。”

  这番话,完美地符合了他“忠厚”、“爱女”、“贪财”且“智谋不足”的人设。把一切推给一个查无此人的“云水道人”,是那个时代最常见的、也最无法证伪的托词。而“为女儿攒体己”的动机,更是人之常情,合情合理。

  曹操听着,脸上笑意不减,心中却冷笑连连。好一个云水道人!好一个为女攒钱!编得滴水不漏。他端起茶杯,轻轻吹了吹,话锋一转。

  “国丈爱女之心,孤甚为感动。不过,盐铁乃国之大政,私下经营,终究是冒着风险,也容易招惹是非。你看,如今市井皆言,雪盐之价,堪比黄金,寻常百姓,望尘莫及。这于国丈的清誉,亦有损伤啊。”

  他放下茶杯,图穷匕见:“孤有个想法。既然国丈有此利国利民的良方,不若将其献给朝廷。由司农寺专设一署,统管雪盐之产销。如此,国丈既得了忠君体国的美名,又免去了经营的辛劳与风险。至于国丈的功劳,孤绝不会忘记。孤可以做主,雪盐所得利润,分国丈一成,如何?这可是旱涝保收的安稳钱,远胜过如今这般提心吊胆。”

  来了!郭嘉的计策,一字不差!

  伏完的心脏瞬间提到了嗓子眼。他知道,这是最关键的时刻。答应,等于将整个汉兴商社拱手送人,女儿和陛下的心血毁于一旦;不答应,就是明晃晃地告诉曹操,我另有所图!

  他的脸上,瞬间显露出极度的挣扎、贪婪与不舍。那表情,就像一个守财奴被人要挖走祖传的宝藏。他“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几乎是带着哭腔说道:“丞相!丞相饶了老臣吧!老臣……老臣就指着这点产业过活了啊!这方子……那道人说了,此乃天机,不可泄于外人,否则必遭天谴。老臣……老臣不敢啊!求丞相开恩,让老臣……让老臣再多赚几年吧!老臣愿意,愿意将每年利润,再献三成给丞相府,不,五成!献五成给丞相,以作军资!只求丞相让老臣继续经营!”

  他声泪俱下,磕头如捣蒜,将一个贪婪、愚蠢、迷信而又胆小怕事的老臣形象,演绎得淋漓尽致。

  曹操静静地看着他,眼神幽深。伏完的表演,堪称完美。他表现出的每一个反应,都完全符合一个“正常人”该有的反应。贪婪、恐惧、试图用钱来收买和妥协。

  如果不是郭嘉的提醒,他几乎就要相信了。

  可现在,他只觉得眼前的这场戏,太过完美,反倒显得虚假。他扶起伏完,脸上的笑容变得意味深长:“国丈这是做什么,孤只是一个提议嘛,既然国丈有难处,那此事便作罢。你我君臣,何必如此。起来,起来。”

  他嘴上说着“作罢”,但伏完却感觉到,一股比刚才凌厉百倍的寒意,已经将自己牢牢锁定。曹操没有拿到他想要的,他绝不会善罢甘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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