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冬的傍晚,天色阴沉得厉害,铅灰色的云层低低压着沪西贫民区那片低矮、杂乱的屋顶,空气中弥漫着劣质煤球燃烧后刺鼻的硫磺味和潮湿的霉味。狭窄、坑洼的弄堂里,污水横流,几个面黄肌瘦的孩子裹着破旧的棉袄,追逐着一只瘪了气的皮球,叫嚷声在逼仄的空间里撞出回响。

  弄堂最深处,一间仅有方寸之地、窗户用油纸勉强糊住的矮房内,光线昏暗。莫莹莹坐在一张吱呀作响的旧板凳上,就着门口透进来的一点微弱天光,纤细的手指捏着一根细小的绣花针,正全神贯注地在一块素白色的绢布上穿梭。她微微蹙着眉,鼻尖沁出细密的汗珠,每一次落针都极其谨慎。绢布上,一对戏水鸳鸯已初见雏形,羽毛纤毫毕现,灵动非凡。

  “咳咳……”里间传来母亲林氏压抑的咳嗽声,带着痰音,听得人心里发揪。莹莹捏着针的手指一顿,抬眼担忧地望了一眼那挂着打满补丁旧布帘的里间门,轻轻放下手中的绣活,起身倒了一碗温热的白开水,小心翼翼地端了进去。

  “娘,喝点水润润喉。”她的声音轻柔,如同春日拂过柳梢的微风。

  林氏靠在硬板床上,脸色蜡黄,眼窝深陷,昔日丰腴的面容已被病痛和贫苦磨砺得只剩下一把骨头。她接过碗,勉强喝了两口,浑浊的目光落在女儿那张虽清瘦却难掩秀雅的脸上,眼中闪过一丝复杂难言的心疼与愧疚。

  “莹儿,苦了你了……”林氏的声音沙哑无力,“这绣活费眼睛,歇歇吧,天都快黑了。”

  “不碍事的,娘。”莹莹接过空碗,放在床边唯一一张摇摇晃晃的矮凳上,替母亲掖了掖那床硬邦邦、早已失了弹性的旧棉被,唇角努力扯出一抹轻松的笑意,“张婶子说,这副‘鸳鸯戏水’若是绣好了,铺子里能多给两角钱呢。到时候,我去给您抓副好点的止咳药。”

  正说着,门外传来一阵略显急促却并不杂乱的脚步声,伴随着一个清朗温润的少年声音:“莹莹,林姨,你们在吗?”

  是齐啸云。

  莹莹眼睛微微一亮,像是阴霾天里忽然透出的一缕阳光。她快步走到门边,拉开了那扇吱嘎作响的薄木门。

  门外,齐啸云穿着一身藏青色的学生装,外面罩着件半旧的厚呢大衣,脖子上围着灰色围巾,手里提着一个沉甸甸的油纸包和一个布袋。他身姿挺拔,面容俊朗,虽年纪尚轻,但眉宇间已隐隐有了几分沉稳气度。与这肮脏破败的贫民窟环境,显得格格不入。

  “啸云哥哥。”莹莹唤了一声,侧身让他进来。狭小的空间因他的踏入,似乎更显拥挤,但也带来了一丝外面清冷而干净的气息。

  “啸云来了。”林氏在里间听到动静,挣扎着想坐起来。

  “林姨,您快躺着,别起来。”齐啸云连忙阻止,他将手中的东西放在屋内那张兼做饭桌、梳妆台和书桌的破旧木桌上。油纸包里散发出诱人的食物香气,是烤红薯和几个肉包子。布袋里则是一些米粮和一块深蓝色的厚实布料。

  “天气冷,带了点吃的,还有一块料子,给林姨和莹莹添件冬衣。”齐啸云语气自然,没有丝毫施舍的姿态,仿佛这只是再寻常不过的举动。他目光扫过桌上那幅未完成的绣品,眼中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赞赏,“莹莹的绣工越发精进了,这鸳鸯活灵活现的。”

  莹莹脸颊微红,低声道:“啸云哥哥过奖了。”她手脚麻利地给他倒了碗热水,家里没有茶叶,只有白水。

  齐啸云也不介意,接过碗,视线落在莹莹那双因为常年做绣活、有些红肿甚至带着细小针眼的手指上,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但很快又舒展开。他转而看向里间方向,提高了些声音:“林姨,咳嗽可好些了?我认识一位德济堂的老先生,医术不错,要不明日我陪您去看看?”

  林氏在里间叹了口气:“老毛病了,不碍事,别再破费了……啸云,你常来,齐老爷他……”

  “父亲知道的。”齐啸云接过话,语气笃定,“他常念叨,说莫世伯是顶天立地的君子,蒙受不白之冤,终有昭雪之日。嘱咐我定要照顾好林姨和莹莹。”

  这话半真半假。齐父确实感念与莫隆的交情,默许了管家暗中接济,但对于儿子如此频繁地亲自往来于这贫民窟,与莫家母女过于亲近,内心并非全无顾虑。毕竟,莫家如今是“罪臣”之家,身份敏感。只是齐啸云态度坚决,齐父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莹莹听着,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父亲……那个记忆中模糊而伟岸的身影,那个让她们从云端坠入泥潭的名字,已经很久没有人敢在她们面前如此自然地提起了。

  齐啸云见她神色黯然,心知勾起了她的伤心事,便转移了话题,从大衣口袋里掏出一个小巧的、用彩纸包好的东西,递给莹莹:“给,路过百货公司,看到这个,想着你或许喜欢。”

  莹莹接过,打开彩纸,里面是一枚小巧玲珑的蝴蝶发夹,材质并非贵重,但做工精巧,蝴蝶翅膀上缀着细碎的亮片,在昏暗的光线下也能折射出点点微光。

  “真好看……”少女的爱美之心让她眼中绽放出惊喜的光芒,但随即又有些不安,“这……很贵吧?”

  “不值什么钱,小玩意儿。”齐啸云笑了笑,看着她眼中那瞬间的光彩,觉得这一趟来得格外值得。“试试看?”

  莹莹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忍不住,对着桌上那块裂了缝的模糊小镜子,小心翼翼地将发夹别在了鬓边。那一点亮色,瞬间让她苍白清瘦的小脸生动了不少。

  “很好看。”齐啸云由衷地赞道。

  莹莹的脸更红了,像染上了晚霞。

  又坐了一会儿,问了问林氏的病情,叮嘱莹莹别太劳累,齐啸云便起身告辞。他知道久留不便,也怕给她们带来闲言碎语。

  莹莹送他到弄堂口。外面的风更冷了,吹得人脸颊生疼。

  “快回去吧,外面冷。”齐啸云看着她单薄的衣衫,解下自己的围巾,不由分说地围在了她的脖子上,那围巾上还带着他温热的体温和淡淡的皂角清香。

  “啸云哥哥,这……”

  “围着,下次我来再还我。”齐啸云打断她,语气温和却不容拒绝。他看着她被围巾裹住大半、只露出一双清澈眼眸的小脸,顿了顿,声音低沉而认真地说道:“莹莹,别怕,一切都会好起来的。我……会一直护着你,像保护妹妹一样。”

  这句话,他小时候也说过。如今再次说出,少了几分孩童的稚气,多了几分少年郑重的承诺。

  莹莹仰头看着他,弄堂口昏暗的路灯光线在他身后勾勒出模糊的光晕。她点了点头,喉咙有些哽咽,说不出话来。

  齐啸云抬手,似乎想揉揉她的头发,但手伸到一半,又觉得不妥,最终只是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转身大步走进了沉沉的夜色里。

  莹莹站在原地,直到他的背影完全消失在迷宫般的巷弄尽头,才摸了摸脖子上柔软的围巾,又抬手轻轻碰了碰鬓边的蝴蝶发夹。冰冷的金属触感下,似乎还残留着一丝暖意。

  她转身,走回那阴暗潮湿的弄堂深处。身后的夜色浓重如墨,前路依旧茫然未知,但此刻,她的心里,却仿佛有了一盏微弱却坚定的小灯,在寒风中摇曳着,不肯熄灭。

  她知道,啸云哥哥的承诺,是她在这冰冷绝望的现实中,所能抓住的,最温暖的一束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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