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啸云的身影消失在迷宫般的巷口,那点由他带来的暖意和光亮,仿佛也随之被浓稠的夜色吞噬。寒风卷着地上的碎纸和尘土,打着旋儿扑到莹莹脸上,让她激灵灵打了个冷颤,下意识地将脖子上还带着少年体温的围巾又裹紧了些。

  围巾上干净的皂角香气混杂着一丝属于齐啸云身上特有的、清冽的气息,萦绕在鼻尖,奇异地抚平了她心头因父亲名讳被重提而泛起的波澜,也暂时驱散了这贫民窟空气里无处不在的、令人窒息的霉味与绝望。

  她站在原地,没有立刻转身回去。目光越过肮脏杂乱的弄堂,投向远处那片被稀疏灯火点缀、隐约传来电车铃铛声和模糊人语的方向。那是沪上的主城区,是霓虹闪烁、歌舞升平的另一个世界,是她曾经熟悉如今却已遥不可及的所在。啸云哥哥就是从那个世界来的,带着光和热,短暂地照亮她这方阴暗的角落。

  “像保护妹妹一样……”

  他低沉认真的话语又在耳边回响。莹莹纤细的手指无意识地捻着围巾柔软的毛线边缘,心里头像是被什么东西塞得满满的,又像是空落落的。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在胸腔里涌动。感激,是毋庸置疑的。在这举目无亲、世态炎凉的时刻,齐家,尤其是啸云哥哥,是她们母女唯一的依靠和温暖。

  可“妹妹”这个词,又像一根极其细微的刺,在她心尖最柔软的地方,轻轻扎了一下,不很痛,却带着一种清晰的、无法忽略的酸涩。她知道自己不该,也不能有更多的奢望。莫家已是戴罪之身,她不再是那个可以与齐家门当户对的千金小姐,如今能得他这般照拂,已是天大的幸事。她应该知足,应该将这份情谊牢牢刻在心里,铭记这份恩德。

  可是……心底某个被小心翼翼隐藏的角落,似乎总有一丝不甘的、微弱的声音在窃窃私语。那声音,连她自己都不敢去仔细分辨。

  “咳咳……莹儿?站在风口做啥?快进来,仔细冻着了!”母亲林氏带着焦急的呼唤声从矮房里传来,打断了她纷乱的思绪。

  莹莹猛地回神,深吸了一口冰冷的、混杂着异味的空气,将那些不合时宜的念头强行压了下去。她应了一声:“来了,娘。”

  转身,重新踏入那条熟悉的、散发着污秽气味的狭窄通道。两旁的墙壁斑驳陆离,糊着不知名的招贴画残片和厚厚的油污。几个穿着破棉袄、拖着鼻涕的孩子蹲在墙角玩石子,好奇地打量着她,或者说,打量着她脖子上那条明显不属于这个环境的、质地良好的围巾。

  莹莹下意识地加快了脚步,几乎是逃也似的回到了那间低矮的、窗户漏风的房子里。

  屋内,林氏已经挣扎着半坐起来,靠着墙壁,昏暗的油灯被她点亮了,豆大的火苗跳跃着,勉强驱散了一小片黑暗,却也将她脸上病态的憔悴照得更加分明。她的目光落在莹莹脖颈间的围巾上,眼神复杂地闪烁了一下,终究什么也没问,只是叹了口气:“齐家少爷……是个重情义的好孩子。咱们……欠齐家的,越来越多了。”

  莹莹默默地将围巾解下,仔细叠好,放在床头那个家里唯一还算完好的小木箱里,和那枚蝴蝶发夹放在一起。然后她走到桌边,打开齐啸云带来的油纸包,烤红薯和肉包子的香气顿时弥漫开来,给这清苦的小屋增添了一丝难得的暖意。

  “娘,您趁热吃点。”她掰开一个软糯香甜的烤红薯,递到林氏手里,又拿起一个肉包子,自己却只小小地咬了一口,便将剩下的仔细包好,“这个留着明早给娘热了吃。”

  林氏看着女儿懂事得让人心疼的模样,眼眶又是一热,连忙低头,借着吃红薯掩饰过去。她知道,女儿是把好的都留给她。

  “莹儿,你也吃。”林氏将手里的红薯掰了一大半,不由分说地塞给莹莹,“正长身体的时候,光靠绣活那点进项,怎么够……”

  母女俩就着昏黄的灯光,分食着这顿对于她们而言堪称丰盛的晚餐。食物的温暖暂时驱散了身体的寒意,也稍稍慰藉了苦涩的心。

  “娘,啸云哥哥说,认识德济堂的老先生,医术很好,明日他陪您去看看?”莹莹小心翼翼地旧事重提。

  林氏沉默地嚼着红薯,半晌,才缓缓摇头:“不必了。我这身子,自己清楚。都是以前……落下的根子,慢慢将养着便是。德济堂诊金贵,药材也贵,不能再让齐家破费了。咱们……不能再欠更多了。”

  她的声音里带着一种认命般的疲惫,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属于昔日官家夫人的骄傲与固执。即便落魄至此,她也不愿毫无底线地接受施舍,尤其是来自与莫家案情可能有微妙关联的齐家。

  莹莹张了张嘴,想再劝,但看到母亲那坚决而黯淡的眼神,话到了嘴边又咽了回去。她知道母亲的顾虑。她低下头,看着手中那半块烤红薯,甜糯的滋味在口中,却莫名品出了一丝苦涩。

  “那……我明日早些去绣庄,把这‘鸳鸯戏水’赶完。张婶子说,若是东家满意,兴许还能介绍些别的活计。”莹莹换了个话题,试图让气氛轻松些。

  林氏点了点头,看着女儿在灯下越发显得单薄的身影,和那双因为长期在昏暗光线下刺绣而微微发红的眼睛,心疼得如同刀绞。“也别太赶,仔细眼睛。娘这病……拖累你了。”

  “娘,您别这么说。”莹莹握住母亲枯瘦的手,声音轻柔却坚定,“只要我们母女在一起,平平安安的,比什么都强。爹爹……爹爹一定也希望我们好好活着。”

  提到父亲,母女俩又是一阵沉默。空气中弥漫着无声的悲伤与思念。

  ……

  夜深了。

  林氏服过药后,沉沉睡去,呼吸依旧有些沉重不均。

  莹莹吹熄了油灯,却没有立刻躺下。她借着从破旧窗纸缝隙里透进来的、微弱的月光,摸索着打开那个小木箱,拿出那枚蝴蝶发夹,在指尖轻轻摩挲着。冰凉的金属,精巧的造型,在黑暗中依稀能感受到它的轮廓。

  她又想起齐啸云给她戴发夹时,那双带着笑意和温和的眼睛。想起他将围巾围在她脖子上时,指尖不经意擦过她耳廓带来的、如同电流般转瞬即逝的触感。还有那句“像保护妹妹一样”……

  心口那丝酸涩又隐隐浮现。

  她知道自己不该胡思乱想。现在的她,和啸云哥哥,已经是云泥之别。他能来看她,能照顾她,完全是出于道义和旧情。她若存了别的念头,便是痴心妄想,便是不知好歹,甚至会给他、给齐家带来麻烦。

  可是,人心啊,又岂是那么容易控制的?

  她将发夹紧紧攥在手心,冰凉的触感让她清醒了些。她用力摇了摇头,仿佛要将那些不切实际的念头从脑海里甩出去。

  现在最重要的,是照顾好母亲,是活下去,是靠自己的双手,在这艰难的世道里,挣得一线生机。至于其他……不是她该想的,也想不起。

  她将发夹小心翼翼地放回木箱,和那条围巾放在一起,然后轻轻合上箱盖,如同合上了某个不该开启的潘多拉魔盒。

  躺倒在硬邦邦的板床上,扯过那床冰冷沉重的旧棉被盖在身上,莹莹睁着眼睛,望着头顶那片被黑暗吞噬的、结着蛛网的屋顶。耳朵里听着母亲不甚平稳的呼吸声,以及隔壁隐约传来的夫妻争吵声、孩子的哭闹声,还有远处弄堂里野狗时断时续的吠叫。

  这就是她的世界。狭窄,阴暗,充满了挣扎与苦难。

  而齐啸云,和他所代表的那个光鲜亮丽、车水马龙的世界,就像天边遥远的星辰,可以仰望,可以借得一丝微光,却永远无法真正触及。

  她闭上眼,将身体蜷缩起来,试图汲取一点可怜的暖意。脑海里,却不由自主地浮现出小时候,在莫家那宽敞明亮的花园里,她和另一个模糊的小小身影一起追逐嬉戏的画面……那是她的双生妹妹,贝贝。如果……如果贝贝没有夭折,如果莫家没有遭此大难,她们姐妹的命运,又会是如何?

  这个念头只是一闪而过,便被更深的疲惫和现实的冰冷所淹没。

  在沉入睡眠的前一刻,她默默地、在心里对自己说:莫莹莹,你要记住自己的身份,记住眼前的处境。感恩,知足,坚强。其他的……不要再妄想了。

  窗外,沪上的冬夜,漫长而寒冷。弄堂深处,这间矮房里微弱的生机与无声的挣扎,不过是这座庞大都市角落里,最不起眼的一粒尘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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