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耀失格 第109章 下棋

小说:荣耀失格 作者:轻飏 更新时间:2025-12-04 20:33:35 源网站:圣墟小说网
  晚上,暖气开得足。

  顾朝暄窝在沙发上,本来是抱着平板在看一份法国那边传过来的简报。

  看着看着,眼皮就有点打架,整个人慢慢往旁边那团热源靠过去。

  秦湛予把文件合上,顺势把她捞进怀里。

  她刚被他从沙发一角扯过来的时候,还有点不服气:“我还没看完——”

  话只说了一半,就被他捏住下巴抬起来,吻堵了回去。

  顾朝暄一开始还撑着,手指扣在他肩膀上想把人推开一点,结果很快就被他反客为主……跟平时一样,不紧不慢,步步紧逼。

  她背抵在沙发扶手上,被迫仰着头,整个人被他牢牢框在怀里,呼吸被打乱,原本清清楚楚的理智线一寸一寸往后退。

  不知道过了多久,沙发上的靠枕被她踢到了地上,茶几上的遥控器也被碰得歪到一边。

  只剩两个人紧挨着在那一小片灯光里,气息纠缠,衣服还算整齐,领口和袖口都在,可ShenXia那部分早已经乱得不成样子。

  顾朝暄被他圈在腿上,整个人ZUO在他怀里的,手臂勾着他的脖子,额头抵着他的肩窝,呼吸一声比一声重。

  节奏从头到尾都在秦湛予手里。

  他没让她有太多说话的空当,每当她好不容易找回一点点气口,想说点什么,下一秒就被他轻飘飘一收力道,又逼回那种只能无声喘气的状态。

  “……秦湛予,”她声音发哑,“你、你能不能——”

  “嗯?”他低头在她耳边应了一声,语气还算平静,“怎么了?”

  她被他逼得没脾气,只能咬着下唇瞪他一眼,结果那点力气也被他看在眼里,当场判了“无效”。

  “顾朝暄。”

  她下意识“嗯”了一声。

  “问你件事。”他贴在她耳侧,语气慢条斯理,“认真答。”

  她快要被他折腾得没骨头了,本能地想躲,却被他一只手按在腰后,牢牢固定住,整个人只能更紧地贴在他身上。

  “你现在问,”她有气无力地反驳,“很不讲理……”

  秦湛予低笑了一声,笑意从胸腔震到她肩头:“那你还不是每次都在这个时候,最老实。”

  他说着,放慢了动作,让她好不容易能喘匀一点,又不至于真有余力逃开。

  “去年我生日,李婶送来一碗长寿面,还有一个从巴黎寄回来的小纸盒。里面是一张巴黎地铁图。你为什么要送我这个?”

  顾朝暄被他这句话问得一愣。

  那几句话一下子戳开了什么似的,被压在心底很久的一块记忆忽然翻了上来,把她从这一刻的失序里拽回了很远很远的地方。

  那也是一个阴天。

  巴黎的冬天,天色总是灰的。

  她那天从园区出来,走着走着,不知道怎么就拐进了塞纳河边一条小街。

  街角有家很小的独立书店,门口立着一块木牌,粉笔字写得歪歪扭扭,玻璃门上挂着几张旧海报,都是地铁线路宣传画、老邮政广告之类的东西。

  她本来只是想进去躲一下风。

  随之随意在书架间晃着,看见一整层都摆着各种各样的地图:城市的、铁路的、地铁的,还有那种已经停印很多年的老版本。

  有新的,颜色鲜艳,纸张发硬;也有旧的,边角磨毛了,折痕被翻得发白。

  她伸手抽出一本,是巴黎地铁图的袖珍版,小小一本,刚好可以塞进大衣内兜那种大小。

  封面上是一整张路网,密密麻麻如同一团被摊平的线团。

  她随手翻了几页,背后忽然传来一阵轻轻的法语。

  是一位上了年纪的老太太,声音有些沙哑,慢慢地对旁边的孙女讲:“你曾祖父当年追求我的时候,就是拿着这样一张图。”

  顾朝暄不由自主地停下动作,耳朵竖了起来。

  老太太笑着说,当年战后物资紧张,没什么可以送的礼物,他每次来巴黎看她,都要提前在地铁图上画好路线:从他那边的小城坐哪趟火车,到哪个终点站换乘几号线,在第几站下车,从哪个出口出来,穿过哪条街、哪座桥,才能走到她家楼下。

  “那时候车站的广播也不清楚,”老太太说,“有一次线路临时关了,他就在地铁站里对着这张图研究了一个下午,自己找绕行的办法,只为了不迟到。”

  后来两个人结婚,搬到了别的城市。

  她说他每过几年都会买一张新的巴黎地铁图送她,纸会旧,线路会改,颜色会变,可不变的是那句话:

  只要你在这座城里,我就总能找到你。

  “你要记住,”老太太拍拍孙女的头,“不是地图重要,是有人愿意拿着它,一次又一次地跑来见你。”

  顾朝暄站在另一侧书架后,假装在看一本判例集,心里却被这一段话悄悄戳了一下。

  那会儿她从北京飞过来,把生活在这边一点一点理顺,把白天排得满满当当,晚上累到倒头就睡,避免给自己留出任何“胡思乱想”的时间。

  可偏偏在那个冬天下午,在一条她之前从没走过的小街上,被一本小小的地铁图和一个老太太的故事,一下点了穴。

  她合上那本判例集,伸手把那本袖珍地铁图拿了下来,拿在手里掂了掂重量。

  那一瞬间,脑子里闪过的是很多画面:他站在北京地铁站台上看运行图的样子,他走路时不自觉按节奏转动指尖的习惯,他翻看城市规划图时那种冷静又专注的侧脸。

  她甚至鬼使神差地想,如果有一天,他出现在巴黎,大概会喜欢这种把路线和秩序浓缩在一张纸上的东西。

  但这个念头刚冒头,她就很快在心里把它掐灭了。

  没必要。

  他们已经结束了,她在心里对自己说。

  买这东西,只是……只是刚好听了一个有趣的故事,又刚好看到一个合适的礼物,可以当作某种“毕业纪念”。

  纪念她这几年里,靠自己把一座陌生城市走成一张熟悉的地图;也纪念她终于接受,有些线路不会再同站换乘,而是各自延伸向不同的终点。

  所以那天,她只是走到柜台前,把那本地铁图放下,刷卡付款,又绕去生活区那头的菜市场,给自己买了一把菜,回去熬了一锅汤。

  ……

  所有这些,在脑子里翻过去,其实也不过一两秒的事。

  客厅里,落地灯还亮着。

  顾朝暄缩在他怀里,被他牢牢框着,耳边是他的呼吸和心跳,她整个人被两种拉扯分成了两半:一半被刚才的画面烧得发烫,一半又被那段旧事拽得隐隐发酸。

  “……你为什么要送我这个?”

  秦湛予的声音又在耳边响起,慢腾腾地重问了一遍。

  顾朝暄从回忆里挣出来,嘴巴先一步动了,比脑子快:“就……就那天路过一家书店,看见觉得好看,就买了。”

  她尽量把语气说得云淡风轻,像是在解释一件再普通不过的小事:“巴黎地铁图嘛,又好带,又不占空间,当纪念品刚好。”

  她说得顺溜,连自己都差点信了。

  只有指尖还在他背上不自觉地蜷着,暴露了那点不那么坦然的紧绷。

  秦湛予当然不信。

  他低低地“哼”了一声,手往下滑了半寸,在她屁股上拍了一下,不重,但带着点明晃晃的警告意味。

  “说谎。”他慢条斯理地评价,“不诚实的家伙。”

  那一下落下去,力道比方才所有的都轻,可顾朝暄还是被吓得一抖,整个人往他怀里缩了缩,耳尖瞬间红透:“……你还讲不讲道理?”

  “讲啊。”他很有耐心地回,“你讲一分,我就信一分。”

  他贴在她耳边,说话时呼吸擦过她的鬓角:“只是路过书店随便买的,嗯?那你干吗让人绕回胡同去寄,还特意嘱咐李婶亲手送到我这边?顾朝暄,你就说你放不下我,有那么难吗?”

  顾朝暄被他扣着,耳朵红得快滴血,偏偏此刻浑身都在他掌控里,连往后一缩的空间都没有,只能咬着牙硬撑:“……是你放不下我,别往我头上扣帽子。”

  “我是放不下你,在你跟我在悉尼打比赛的时候我就想像现在这样爱你。”

  “……?”

  “青春期那几年,荷尔蒙闹得最厉害的时候,别人心猿意马,我也差不多。只是他们想的对象不一定固定,我从头到尾就只有你一个。”

  顾朝暄:“……”

  “你那时候不爱老老实实坐着,一上辩论台,穿着校服,马尾扎得高高的,说话的时候下巴微微扬着……我站在台下看你,心跳得比计时器还准。”

  “顾朝暄,我的青春期整个辩题,都是围着你打的。”

  话音刚落,来不及反应思考他话中意思,秦湛予收了力道,整个人一动,把她整个人从沙发上带了起来。

  顾朝暄毫无防备,轻“啊”了一声,手臂条件反射地勾紧他的脖子,整个人挂在他身上,心跳乱得一塌糊涂:“你干什么——”

  “换个地方。兔子老是在一个地方乱蹦,不方便。”

  他几乎没给她反应时间,抱着她站起来,步子稳得过分。

  客厅地毯、走廊、卧室门槛,一路过去,她只能缩在他怀里,腿紧紧缠着,不敢乱动。

  她以为他会把她直接放到床上,紧张得连呼吸都不敢太大声。

  结果下一秒,人影一晃,她被他抱着在床边略一停,又被带着往旁边落地窗前的单人沙发那边去。

  ……

  第二天将近中午,两个人才从住所出门。

  外头的雪化了一半,路边还压着不均匀的积雪,灰白一片。

  车在医院门口停下时,风从缝隙里钻进来,吹得人不免缩了缩肩。

  李婶早就等在门厅,拎着空保温桶。

  看到他们并肩手拉手走来,跟他们打招呼,又提了一句楼上水果不太新鲜,打算去外面街口再买。

  几句必要的话交换完,她就先离开,顺势把“第三个人”的位置空出来。

  电梯稳稳上行,数字一格一格跳。

  到了那层,出来便是安静宽敞的走廊。

  谢老爷子今天气色还算不错,靠在床头,病号服外披着一件深色马甲,精神矍铄,眼睛一抬,就把人看了个通透。

  顾朝暄把被角理顺,又替他把床头摇高了一点,语气放得很轻:“昨晚睡得怎么样?还咳不咳?”

  “凑合。”老爷子淡淡应了一声,目光没落在她手上,而是盯着她脸看了几秒,忽然话锋一转,“你倒是会挑日子,回国都多少天了?”

  顾朝暄一顿,下意识别开视线:“也……也没多久。”

  “没多久?你护照上盖的章要不要我让人调出来给你看看?”

  顾朝暄张了张嘴,本来想按惯性找个理由……工作忙,时差没倒过来……话到嘴边,自己也觉得苍白,最后只是闷闷吐出一句:“我……怕你生气。”

  “现在不也一样挨骂?”老爷子哼了一声,“你小时候,摔一跤都知道第一时间往家里跑。长大了,越摔越狠,倒越会绕路。”

  “……”

  谢老爷子见她不说话,抬手把被子往上拢了拢,像是把情绪一并压回去,声音又冷又稳:“行了,人都带来了,就让人进来吧。大活人坐在外头长椅上,像什么样子。”

  顾朝暄闻言嘴角忍不住弯了一下,她“嗯”了一声,替他把床头柜上的水杯挪近一点,这才转身去开门。

  门一拉开,走廊那头的光线压过来。

  秦湛予果然还坐在等候区那排椅子上,姿势端正得像在开会中场休息,手里拿着一份医院的健康宣教折页,只是翻到一半,目光显然早就飘神。

  听见门响,他立刻起身。

  顾朝暄对上他的视线,眼神里还带着刚刚被老爷子训完的那一点余温和无奈,压低声音道:“我姥爷叫你进去。”

  秦湛予点了点头,先把折页放回原处,迈步往病房走。

  经过她身边的时候,他很克制地什么都没做,只是在与她擦肩的一瞬,微不可察地收了收指节。

  门在他们身后合上。

  谢老爷子不是第一次见到秦湛予。

  这些年,他虽然从一线岗位上退下来,在家和医院两头调养,但“闲”得并不干净:时不时会有老部下、老学生推着轮椅来探望,年轻一辈的学界、系统里的人也有人惦记,节假日送点书、寄几本内部资料,问安打招呼,从没断过。

  秦家那边的东西,起初只是不起眼地混在这堆问候里。

  一开始,是市委那边传过来的,说是“代表组织”给几位老同志寄的慰问品,红头文件和名单都齐全,挑不出毛病;再往后,是某个研究院寄来的学术年鉴、内部刊物,落款里顺带夹着秦家长辈的签名,辞藻讲究,但一个字不越矩。

  谢、秦两家原本就是“两条线”:同在一个大棋盘上,却不在一个格子里活动,政治场合见了也不过远远点头、握手寒暄两句,各忙各的台阶,各撑各的天。

  直到有一年中秋。

  按惯例,院里替他准备了简单的慰问,一篮子水果,一盒点心,十分标准。

  傍晚,又送上来一份单独登记的节礼:几本他年轻时参与起草的新中国法制建设材料的影印本,整理得极细,连当年他圈批过的页边记号都一并标出来了,附信里说是“晚辈整理旧档时偶然寻到,奉上请教,不成敬意。”

  落款姓秦。

  再后来,逢年过节,那份礼就没断过。

  谢老爷子起初只当是系统里某个细心的年轻人被派了这样一差事,做得周到罢了。

  直到她从江渚回来那年得知她在跟秦家那小子交往,他才把那条线一下子连了起来。

  原来,那些年节日里不卑不亢的问候,并不是哪家简单的“组织安排”,而是有人借着最合规的路径,一寸一寸把自己的姿态放低到他这个老头子面前来。

  此刻,他看着秦湛予走进房门。

  年轻人脱下外套,里面简单一身衬衫西裤,扣子扣到合适的位置,脚步不快不慢地走到床前,停下,姿态既不卑微,也不傲慢。

  “您好,谢老。”他开口,声音沉稳,牙齿咬字的方式,和当年在会议录像里看到的那群年轻司长颇有几分相似。

  谢老爷子眯了眯眼。

  那些年节日礼上的署名、信纸上端正的字、会场里远远对上过几次的眼神,一并重叠到眼前这个人身上。

  他没立刻说话,只抬手指了指旁边那张陪护椅,算是给了个位置:“坐吧。站在那儿,我还以为在开碰头会。”

  秦湛予乖顺坐下。

  谢老爷子看了他一会儿,“会下棋吗?”

  秦湛予老老实实点头:“会一点。”

  “哪一种?”老爷子继续问,“象棋、围棋,还是只会飞行棋?”

  秦湛予唇角轻微一动:“象棋会,下得多的是围棋。”

  “口气不小。”谢老爷子淡淡道,“你去把我那盘棋拿来。”

  他说的是窗边矮柜最下层的一个木盒子。

  那是他住院第一周,让人从家里拿来的……旧红木外壳,棱角被岁月磨得发亮,扣子一按,里面是两只瓷罐,黑白子各一罐,另有一块被下得发乌的折叠棋盘。

  秦湛予起身,走过去蹲下,从柜子里把木盒捧出来。

  回到床边,他把小方桌挪到床榻中间,棋盘铺开,两只瓷罐并排放好,盖子一拧,棋子撞在瓷壁上,发出干净的清响。

  “你年轻,”谢老爷子抬抬下巴,“执黑吧。”

  秦湛予没有推辞,从黑子罐里捏出第一枚,指尖轻轻一顿,落在右上星位。

  指腹离开的瞬间,棋子贴着棋盘发出一声很轻的“嗒”。

  “还知道抢星。”谢老爷子也不客气,白子紧跟着在左下小目落下,布局沉稳厚重。

  棋局慢慢铺开。

  秦湛予的棋风很清楚,落子不快,却极少悔气,行棋偏外势,喜欢先把框架撑起来,再慢慢往里压;谢老爷子则在厚势里找实地,手筋老辣,每一步都带着试探。

  右边的黑模样刚刚起势,白子就斜刺里打入一枚。

  “你们这代人,”老爷子捏着子,似说似不说,“胆子不小啊。”

  黑子在外围一圈成势,秦湛予顺手扳了一手,把入侵那枚白子往里一拢:“时代给的盘面不一样,胆子小点,容易被挤在角落里出不来。”

  “哦?”谢老爷子顺着他的手路,一面在里面寻活路,一面淡淡道,“那你这是想走中央突破?”

  棋盘中央已经有了几个黑子的影子,看起来不厚,却隐隐连成气势。

  医院的日光从窗外漏进来,斜斜落在棋盘一角,黑白分明。

  “中央好走,边上也不能丢。”秦湛予不急,补了一手看似闲着的厚棋,把两块潜在孤棋连在一起,“活到最后的,未必是当中那块。”

  这一步一落,原本看似被白子撕开的空隙又被接了回去,局面一下子稳了不少。

  谢老爷子眯着眼看了一会儿,嘴角微不可察地勾了一下:“还会‘留后手’。”

  他突然变招,左下那块原本老老实实的白棋蓦地挑起一串劫争,黑白子在角上缠斗,棋盘上“啪、啪”的落子声频密起来,棋形迅速纠缠成一团。

  这样的劫,对体力和算路都是不小的消耗。

  秦湛予却没有被拖进对方节奏,几手简单应劫之后,忽然在远处轻轻一挖,把一枚黑子落在原本平静的右下。

  那是一手冷棋,看似与当前战场无关,却刚好卡在白棋模样的要害之处。

  老爷子眼里掠过一丝笑意:“舍角取边?”

  “角上讨不到便宜的时候,就别跟前辈硬耗了。”秦湛予道,“退一步,外面至少还能动。”

  谢老爷子盯着那一手冷棋,沉默片刻,忽然笑了:“会算账,不贪便宜,这一点比你外公当年强。”

  棋局继续。

  黑子不争一城一池之得失,在局部吃点亏,换来的是整个右边和中腹的势,再慢慢往左上渗透。

  白子在角上翻滚,退无可退之时,干脆弃了几子,从别处腾挪出来布新局。

  病房门关得严实,过道里的脚步声和推车声被隔在门外,屋里只剩下棋子撞击的细响和两个人偶尔短短的呼吸。

  偶尔有一两声咳嗽,也是老爷子自己按着嗓子压下去的。

  一盘棋下到中盘,棋型已经纠缠得很深。

  右边黑势渐成,左上白地坚固,中央则是双方最后争夺的战场……几块大龙牵牵连连,谁多一口气,谁就能多一块完整的天地。

  谢老爷子盯着棋盘,忽然低声道:“这一块。”

  他的棋子在棋盘中腹轻点了一下,指着一串黑白交错的复杂棋形,“看着热闹,实则很难活。你打算怎么收?”

  那串棋形,恰好是之前他主动挑起的劫争尾巴。

  “收不好,就两边都亏。”老爷子慢悠悠补了一句。

  秦湛予沉吟片刻,落子落在离那块争执之地半格远一点的地方,不是直接去救,也不是立刻去杀,而是先在外围补了一手厚势,把那块棋的“退路”悄悄连出来:

  “先看它想往哪边落。”

  薄薄一句话,听不出太多起伏。

  谢老爷子看着那一步,眉峰微挑,像是从中听懂了什么,又像是什么也没说破。

  他重新捏起白子,在左边另起炉灶,把局面往终局拖。

  棋到后半盘,医院的广播响起一段简短的提示,又归于安静。

  门外传来推车经过的轮子声,过了一会儿,有护士在门口轻轻探头,看了眼里面两人正对着棋盘,脚步又悄无声息退开。

  直到数十手之后,终局小目数尽,黑棋在中腹多出来的那一撮气,被严谨地一点一点数出来——半目优势。

  谢老爷子抬眼,看着对面这个年轻人。

  棋盘上,黑子没有赢得漂亮,但赢得极稳:不搏侥幸,不抢便宜,宁愿中途让出几块看似唾手可得的小地,也要把最后一口气攥在自己手心里。

  “半目。”他开口,语气听不出喜怒,“这半目,是你一开始就算好的,还是边下边摸索出来的?”

  秦湛予没有急着谦虚,认真想了两秒,才如实回答:“开局只能算个大概。真能落到这一步,是谢老肯给机会。”

  谢老爷子听着,手指在棋盘边缘轻轻摩挲了两下,被岁月磨旧的木棱在指腹下滑过去。

  他“哼”了一声,看不出是在骂人还是在笑:“少来这套场面话。”

  话虽这么说,眼底那一点锐利,却缓了下去。

  “你倒比陆峥那小子没眼力劲,他每次来,都知道该在什么时候把子往坏处下两手,让我这把老骨头下得顺心点。你倒好,一路杀到终局,半目都不肯往外挪。”

  语气听着像随口一评,其实半句不留情面……连“会不会做人”都拐着弯带上了。

  秦湛予低头收子,把散在棋盘边缘的黑白子一颗一颗拢回瓷罐里。

  “他是他,我是我。对我来说,真在意的棋,没到最后一步,不会让。”

  谢老爷子“哼”了一声:“说得好听。你们这代人,总爱把轴叫成‘原则’。”

  秦湛予不说话了。

  “你知道她身上的事,有多少?”谢老爷子又问。

  空气里顿了一瞬。

  秦湛予抬眼,对上那道目光,声音很平:“从头到尾。”

  老爷子眼神一紧:“她主动告诉你的?”

  “……一半。”他想了想,又补了一句,“另一半,是我自己一点一点拼起来的。”

  谢老爷子低低笑了一下,不似刚才那样锋利,笑里带着点看透的疲惫:“难得。”

  他叹了口气,视线移开,落到窗外那一道被晒得发白的屋檐上:“那你应该也看得出,她对我有隔阂。虽然人是回了北京,可骨子里,并没有真原谅我。”

  “连陆峥,她都放弃掉。”

  手指在被面上慢慢摩挲了一圈,声音压得很低:“而你,却成了她现在唯一信任的人。——怎么做到的?”

  秦湛予没急着回答,像是在斟酌怎么用词,不至于显得自大,也不至于虚假。

  过了片刻,他才开口:“如果一定要说‘做到’了什么……大概是,没去抢她那口气。”

  谢老爷子皱眉:“什么意思?”

  “她跟我在一起的时候,”秦湛予说,“我尽量不问‘你原不原谅’,只问‘你现在疼不疼’。”

  “她不愿意提的,我不追着问;她愿意讲的,就站在那儿听完。她想绕路,我不会非要把人拎回原来的轨道上,只要方向别是往悬崖走的,我就陪着她慢慢绕。”

  “您说她对您有隔阂,”他顿了顿,“我看得出来。但那是她的边界,不是我能替她拆的。”

  谢老爷子微微一怔。

  “我能做的,就是让她知道,她不必先原谅谁,才能被另外一个人好好对待。”秦湛予缓缓道,“她不需要拿和谁和解,来证明自己值不值得过得安稳一点。”

  谢老爷子听完,沉默了好一会儿,嘴角往上挑了挑,像是被什么自嘲逗到了,声音压得很低:“那你不问问我,当年明知道她回了国,为什么一直避而不见?”

  秦湛予眉心微蹙。

  这种话,换在任何一个正式场合,都是要绕开三条街走的,牵扯着的人、事、决定,每一笔都写在档案里,不需要旁观者替人评说一句“对”或“不对”。

  他当然不是没想过。

  当年那场“调整”,谢家和陆家一前一后站在同一行字里,把她父亲从那个位置上拿了下来。

  想来除了有上面的敲打外,还是怕她带着一身锋利的质问闯进来;

  也怕她父亲落下的那些印子,顺着亲缘关系溅到自己身上,让原本就复杂的站位再多出几层模糊地带。

  在那样的局势里,“避而不见”是一种最有效、也最冷的保全方式:把一切都交给文件和结论说话,人情这两个字,干脆不写。

  秦湛予垂着眼,把手里的棋子罐盖好,指节在瓷盖边缘轻轻一顿,最后还是没有顺着这个问句往深里接,只是抬头看向床上的老人,语气很稳:

  “这是您和她之间的事。轮不到我替她问,也轮不到我替您评。”

  谢老爷子眯了眯眼,似乎在辨这句话里有没有指桑骂槐的成分。

  秦湛予又补了一句:“我关心的是,现在她敢不敢往这里走进来,而不是当年您为什么把门关上。”

  这一句,把立场划得很清楚,他看得懂那些年间的权衡利弊,却没有摆出一个“后来人”的姿态去翻旧账;他把重点落在顾朝暄身上,而不是谁该为谁的跌落多承担一成责任。

  门外正好传来一阵脚步声。

  门被推开。

  冷风被挡在走廊,暖气扑上来。

  顾朝暄先探头,看了一眼床边那张小方桌,棋盘还摊在中间,黑白子已经收回瓷罐,摆得规规矩矩,看不出输赢,也看不出刚刚那番话题有多沉。

  她下意识去看自家姥爷的脸色,又瞥了秦湛予一眼。

  两个人倒都很淡定,一个靠在床头翻被角,一个把瓷罐盖子按紧,姿态平静得仿佛刚才只是下了一盘普通的消遣棋,中间最多聊了几句天气。

  “姥爷,我给你买了山楂糕。”顾朝暄把手里拎着的小袋子放到床头柜上,“医生说你现在不能吃太硬的,这个软一点。”

  “知道替我省事就行。”谢老爷子瞟了她一眼,“下回别老买甜的,我又不是小孩。”

  嘴上嫌弃,手指却已经拨开袋口,隔着包装捏了捏软硬。

  李婶把刚买来的水果放到柜子上,跟秦湛予打了个招呼,又熟门熟路去卫生间接水、洗苹果。

  病房里一时间变得很日常。

  顾朝暄不知道他们刚才都说了些什么。

  秦湛予像是察觉了她的视线,起身把棋盘折好收回木盒,顺手放回矮柜最底层。

  整个动作不紧不慢,连停顿都挑不出缝隙来。

  “你们继续聊吧。”谢老爷子掀了掀下巴,“我今天精神还算行,不用你们守太久。”

  这句话等于下了客令,又不算太不近人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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