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房那场关于“家庭”的、短暂而克制的交谈,像一颗投入深潭的石子,虽然表面只激起几圈微不可见的涟漪,便迅速恢复了冰冷的平静,但其带来的、更深层的影响,却在无声地蔓延、渗透,悄然改变着某些难以言说的东西。

  至少,在罗梓的感觉里,似乎是这样。

  那之后的一两天,别墅里的气氛,依旧维持着那种惯常的、小心翼翼的沉寂。韩晓依旧深居简出,大部分时间待在二楼的书房或主卧,偶尔出现在餐厅,也是匆匆用餐,神情平淡,看不出任何波澜。但罗梓就是隐约感觉到,某些东西,似乎变得不一样了。

  那是一种极其微妙的变化,难以用言语确切描述。或许是韩晓偶尔扫过他的目光,虽然依旧平静、疏离,却少了几分之前那种纯粹的、审视工具般的冰冷,多了几分……或许是审视“人”的复杂?又或许是,当他像往常一样,在花园里“散步”时,偶尔抬头,会“恰好”撞见韩晓站在二楼那扇巨大的落地窗前,目光似乎正投向他的方向,但当他的视线与之相遇时,她又会平静地、若无其事地移开,仿佛只是恰好看向窗外,并无特定目标。

  还有,管家和李维的态度,似乎也有了些许极其细微的调整。不再仅仅是公事公办的、带着距离的客气,偶尔,管家在安排他的一日三餐时,会多询问一句“是否合口味”,或者在他表示不需要添置衣物时,用更和缓的语气说“天气转凉,韩总交代多留意”。李维在例行的、确认他“动向”的简短交谈中,语气也似乎少了些公式化的锐利,多了点……难以捉摸的、或许是“观察”的意味。

  这些变化,都极其细微,如同投入水面的、最细小的石子,激起的涟漪几乎看不见。但罗梓的心,却像最敏感的风向标,清晰地捕捉到了这些细微的、不同寻常的波动。是因为那次关于家庭的交谈吗?还是因为……别的什么?那个被他深深藏在抽屉里、尚未找到机会送出的、简陋的画,以及那块同样被藏起的、刻着“晓晓 8岁”的木牌,像两颗沉默的、滚烫的种子,在他心底不断灼烧,提醒着他那个特殊的日子已经过去,而他那份“偷偷准备”的心意,却依旧被困在黑暗的角落,无人知晓,也或许,永远失去了送出的意义和勇气。

  他感到一种复杂的、难以言喻的焦躁和……一丝隐隐的、连自己都不愿承认的失落。他像一个站在河边、目睹了河流深处暗流汹涌、却无法涉足、只能旁观的人,既为那偶尔窥见的一丝“不同”而感到一丝莫名的悸动,又为自己身份的尴尬、和那份无法宣之于口的、笨拙的“心意”而感到深深的无力。

  日子,就在这种微妙而压抑的气氛中,悄然滑过。深秋的气息越来越浓,夜晚的空气带着刺骨的寒意。别墅里的暖气开得很足,但那种从骨子里透出来的、空旷的冷寂,却似乎并未因此而减弱分毫。

  这天晚上,或许是下午喝了太多水,又或许是晚餐的汤有些咸,罗梓在半夜被渴醒。喉咙干得冒火,他摸索着打开床头灯,看了眼时间,凌晨两点多。别墅里一片死寂,只有窗外隐约传来的、极其微弱的风声。

  他轻手轻脚地起身,套上外套,拉开房门,准备去一楼的厨房找点水喝。走廊里只亮着几盏昏暗的壁灯,光线昏黄,将他的影子拉得长长的,投在厚厚的地毯上,无声无息。整座别墅仿佛一头沉睡的巨兽,安静得能听到自己心跳和呼吸的声音。

  他尽量放轻脚步,朝着楼梯走去。就在他经过通往二楼的主楼梯口附近时,眼角的余光,似乎瞥见二楼楼梯拐角处,通往外面那个宽阔的、可以俯瞰部分花园的露天阳台的门,似乎开着一道缝隙。深秋深夜的寒气,正从那道缝隙中,丝丝缕缕地渗透进来,带来一阵冰冷的空气流动。

  这么晚了,谁开的门?是佣人疏忽了?还是……

  罗梓的脚步,下意识地顿住了。他站在楼梯口下方,仰头望向那道开着一道缝隙的门。门是厚重的玻璃门,此刻,从缝隙中,可以窥见外面浓墨般的、缀着几点稀疏星子的夜空。一股莫名的冲动,驱使着他,放轻了脚步,小心翼翼地,朝着楼上走去。

  他的动作很轻,几乎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心脏,却不受控制地加速跳动起来,带着一种近乎探险般的、混合着紧张和一丝莫名期待的情绪。他知道,二楼是绝对的禁区,尤其是在夜晚。但此刻,那道开着的门缝,像一道无声的邀请,或者说,一个无法抗拒的诱惑,吸引着他,去窥探那个或许不该窥探的、属于韩晓的私人领域。

  他来到二楼,站在距离那道玻璃门几步远的地方,停住了脚步。透过门缝,可以看到外面露台的轮廓,和更远处城市边缘稀疏的、如同萤火虫般的点点灯火。夜风从门缝中吹入,带着深秋子夜特有的、凛冽的寒意,让他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然后,他的目光,定住了。

  就在阳台的栏杆边,一个身影,静静地站在那里。

  是韩晓。

  她穿着一件深色的、质地柔软的羊绒开衫,里面似乎是一件丝质的睡裙,长长的下摆垂到脚踝。开衫并未扣上,只是松松地披在肩上,在夜风中微微拂动。她没有像往常那样将长发一丝不苟地挽起,而是任由它们披散在肩头和背后,在夜风中,几缕发丝轻轻飞扬。她的背影,在浓重夜色的映衬下,显得异常单薄,也异常……孤独。她微微仰着头,望向远处深不见底的、墨蓝色的夜空,一动不动,仿佛一尊凝固的、沉思的雕像。

  罗梓的心脏,在看清那个身影的瞬间,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地攥紧了。他屏住呼吸,僵在原地,不敢发出任何声音,甚至连大气都不敢喘。他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是立刻转身,悄无声息地离开,假装从未上来过?还是……

  就在他进退两难、心脏狂跳之际,阳台上那个静立的身影,似乎微微动了一下。她没有回头,只是用那种惯常的、平静无波、听不出任何情绪的声音,淡淡地开口,声音不大,但在寂静的夜里,却清晰地传入了罗梓的耳中:

  “既然上来了,就过来吧。外面冷,把门带上。”

  罗梓全身的血液,在听到这句话的瞬间,仿佛都凝固了。她……她早就知道他在?还是……只是凭感觉?

  巨大的震惊和恐慌,瞬间攫住了他。他想立刻转身逃跑,但双腿却像灌了铅一样,沉重得无法挪动。韩晓的语气,虽然平淡,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惯常的命令口吻。他无法违抗。

  他只能僵硬地、几乎是机械地,迈开脚步,朝着那扇开着一道缝隙的玻璃门走去。每一步,都仿佛踩在刀尖上。他推开门,更冰冷的夜风,瞬间扑面而来,带着深秋夜晚特有的、清冽而干燥的气息。他反手,轻轻将门带上,隔绝了室内温暖的空气,也仿佛将自己彻底投入了一个未知的、充满危险和不确定性的领域。

  阳台很宽敞,地面铺着光滑的深色石材,边缘是及腰高的、雕花精美的铁艺栏杆。远处,是沉睡的城市轮廓,和更远处、与天际线融为一体的、模糊的山影。夜空是浓重的墨蓝色,没有月亮,只有几颗稀疏的、寂寥的星子,散发着微弱而清冷的光。夜风毫无阻碍地吹拂着,带着刺骨的寒意,穿透罗梓身上单薄的外套,让他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

  韩晓依旧维持着那个微微仰头、望向夜空的姿势,没有回头。她的侧脸,在远处微弱星光的映衬下,显露出一种近乎透明的苍白,和一种与这冰冷夜色融为一体的、深沉的、仿佛亘古不变的孤寂。

  罗梓站在距离她大约两三步远的地方,不敢再靠近。夜风将他单薄的外套吹得紧紧贴在身上,寒意不断渗透进来,但他却感觉不到冷,或者说,那点生理上的寒冷,早已被内心翻涌的、混杂着紧张、惶恐、不安和一丝莫名悸动的复杂情绪所淹没。他垂着眼,盯着自己脚前那一片被远处微光映得有些发亮的、冰冷的地面,喉咙发干,不知道该说什么,也不敢开口。

  沉默,在两人之间弥漫。只有夜风拂过时,发出的、如同叹息般的呜咽声,和远处偶尔传来的、极其遥远的、模糊的车流声。

  不知过了多久,或许只有几秒,或许有一个世纪那么漫长,韩晓终于再次开口。她的声音,依旧平稳,平静,听不出任何情绪,仿佛只是在进行一场最寻常不过的、关于天气的闲聊,但说出的内容,却让罗梓的心脏,再次狠狠一缩。

  “有时候会觉得,” 她的目光,依旧投在遥远夜空中那几颗寂寥的星子上,声音在夜风中,显得有些飘渺,“站在足够高的地方,看下面的一切,会觉得……很渺小。人,事,情绪,烦恼,欲望……都像尘埃一样。包括我们自己。”

  罗梓的心脏,因为这句突如其来的、带着某种哲学思辨意味、却又透露出深深疲惫和疏离感的话语,而猛地一跳。他下意识地抬起头,看向韩晓的侧影。夜色中,她的轮廓显得有些模糊,但那挺直的脊背,和微微仰起的、线条优美的脖颈,却依旧清晰,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孤独的骄傲。

  他不知道该如何回应。是表示赞同?还是说些空洞的安慰?似乎都不对。在这样一个场景下,在这样一个女人面前,任何轻率的言语,都可能是冒犯。

  他只能保持沉默,只是那沉默,在此刻,也显得如此沉重而笨拙。

  韩晓似乎也并不需要他的回应。她停顿了片刻,仿佛在整理思绪,又仿佛只是在任由夜风吹拂,带走某些积郁已久的、无形的尘埃。然后,她继续用那种平静的、仿佛来自遥远星空的语气,缓缓说道:

  “很小的时候,父亲曾带我去看过一次真正意义上的星空。在郊外的山顶,远离城市的光污染。那是我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看到那么清晰、那么浩瀚的银河。满天的繁星,像碎钻一样洒在黑丝绒上,数也数不清。父亲指着那些星星,告诉我它们的名字,讲述那些古老而浪漫的神话。那时候觉得,世界真大,星空真美,未来有无限可能。”

  她的声音,在说到“父亲”和“星空”时,似乎有了一丝极其细微的、几乎无法捕捉的波动,像是平静的湖面,被投入了一颗极小极小的石子,荡开了一圈几乎看不见的涟漪,但随即,又迅速恢复了那种深不见底的平静。

  “后来,” 她的语气,重新变得平淡,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个客观事实,“经历了很多事,也站到了所谓‘足够高’的地方。再看星空,却再也找不到当初那种感觉了。不是因为城市的光污染遮住了星星,而是……” 她微微顿了一下,似乎在寻找合适的词语,“……而是看星星的人,已经不再是当初那个,能被神话和未来轻易打动的小女孩了。”

  夜风吹拂着她披散的长发,几缕发丝掠过她苍白的脸颊。她没有去拂开,只是任由它们飞扬。她的侧影,在冰冷的夜色和微弱的星光下,显露出一种惊心动魄的、却又无比脆弱的美丽。那种美丽,并非源于精致的容颜,而是一种从骨子里透出来的、混合了巨大孤独、沉重背负、以及某种近乎神性的、疏离于尘世之上的、冰冷的光芒。

  罗梓的心脏,因为这番话,和眼前这幅景象,而剧烈地疼痛起来。那疼痛,尖锐而冰凉,像是有细密的针,一下一下,扎在他最柔软的地方。他想起了那张被遗落在花园里的、三口之家的幸福合影,想起了照片上那个笑容灿烂、眼神明亮的小女孩,想起了韩晓在书房里,用最平静的语气,讲述的那段残酷的、失去父亲的过往。那个曾经被父亲抱在怀里、指着星空讲述神话的小女孩,如今,独自站在这冰冷的高处,俯瞰着脚下如同尘埃般渺小的一切,也承受着常人无法想象的压力和孤独。

  那片“空荡的日程”,那“无需打扰”的指令,在此刻,似乎有了更加沉重、也更加令人心碎的解释。那不仅仅是对一个特殊日子的回避,更是对那个曾经拥有过星空、神话、和无限可能的、天真烂漫的“晓晓”的,一种彻底的、沉默的告别。

  “韩总……” 罗梓听到自己的声音,干涩地、几乎不受控制地,从喉咙里挤出来。他不知道自己想说什么,能说什么。安慰?他有什么资格安慰?共鸣?他那点家庭的负担和困扰,在她所经历和承受的一切面前,又算得了什么?他只是觉得,胸口像是堵着一块巨大的石头,沉重得让他几乎无法呼吸,那冰凉的、名为“心疼”的潮水,再次汹涌而来,几乎要将他淹没。

  韩晓似乎被他的声音从某种遥远的思绪中拉了回来。她终于微微侧过头,目光,第一次,落在了罗梓的脸上。那目光,在清冷的星光和远处城市微光的映衬下,显得格外幽深,如同两潭深不见底的寒泉,清晰地倒映出罗梓那张写满了复杂情绪、紧张、不安、以及无法掩饰的……某种过于直白的、或许可以称之为“关切”或“心疼”的脸。

  两人的目光,在冰冷的夜空中,短暂地相接。

  罗梓的心脏,在那一瞬间,几乎停止了跳动。他感觉自己像是被那两潭深不见底的寒泉,瞬间看穿,看透。他所有那些混乱的、僭越的、不合时宜的情绪,那些因为一张照片、一次交谈、一份未曾送出的简陋礼物而翻腾不休的心思,仿佛都在这双平静而深邃的眼睛注视下,无所遁形。

  巨大的恐慌,再次攫住了他。他下意识地想要移开视线,想要低下头,想要将自己那点可笑的、不合时宜的“心疼”和“关切”,深深掩藏起来。但韩晓的目光,却像有某种魔力,让他无法动弹,只能僵硬地、承受着那平静却极具穿透力的注视。

  然而,预想中的冰冷审视、或者因被窥探内心而产生的不悦,并没有出现。韩晓只是静静地看着他,那目光,平静得令人心慌,却也似乎……少了些以往的纯粹冰冷,多了几分难以言喻的复杂。仿佛在审视一件有趣的、却又看不透的物件,又仿佛,透过他此刻过于直白的表情,看到了某些她早已熟悉、却又选择视而不见的东西。

  夜风,更冷了。罗梓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这次不是因为紧张,而是真实的生理反应。他身上的外套,根本无法抵御深秋子夜、高处的寒风。

  韩晓似乎注意到了他细微的颤抖。她的目光,在他略显单薄的外套上,停留了或许只有零点一秒,随即,她重新转回头,再次望向远处那几颗寂寥的星子,用那种听不出情绪的、平稳的语气说道:“外面冷。回去吧。”

  没有多余的话语,没有解释,没有回应他刚才那句未能说出口的、无意义的“韩总”。只是最简单、最直接的陈述和指令。

  罗梓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比如“您也早点休息”,或者“外面风大,您也小心着凉”,但所有的话语,在接触到韩晓那重新变得遥远而疏离的侧影时,都堵在了喉咙里,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他知道,这场短暂而意外的、发生在星空下的、触及了某些沉重过去的交谈,或者说,是韩晓单方面的、近乎呓语的独白,已经结束了。那道刚刚或许因为星夜、回忆、和某种罕见的、卸下心防的瞬间而微微敞开的缝隙,已经重新关闭,甚至关得比以前更加严丝合缝。

  “是。” 他最终,只能干涩地、低低地应了一声,声音在夜风中,几乎微不可闻。

  他转过身,动作僵硬地,拉开那扇厚重的玻璃门。室内温暖的空气,瞬间涌出,包裹住他冰冷的身躯,带来一阵短暂的不适。他走进去,反手,轻轻将门带上。在门即将合拢的最后一瞬,他忍不住,又回头看了一眼。

  韩晓依旧站在那里,背对着他,微微仰着头,望向那深远无垠的、墨蓝色的夜空。夜风拂动着她披散的头发和开衫的下摆,她的背影,在空旷的阳台上,在寂寥的星光下,显得那么单薄,那么孤独,仿佛要与这冰冷的夜色,融为一体。

  “咔哒。”

  门,轻轻合拢,将那个孤独的身影,和那片清冷的星空,彻底隔绝在外。

  罗梓站在门内,背靠着冰凉的门板,长长地、缓缓地,吐出一口带着白雾的浊气。心脏,在胸腔里沉重而杂乱地跳动着,带着一种近乎虚脱的疲惫,和那久久无法散去的、冰凉的、尖锐的疼痛。

  他知道,他再次窥见了韩晓内心深处,那深不见底的、冰封的一角。那片星空,那些关于父亲、神话、和“看星星的人”的、平静的叙述,比任何直接的控诉或悲伤的流露,都更加清晰地揭示了她所背负的、那沉重得令人窒息的孤独和失去。

  而他,这个身份尴尬、被掌控、或许连“看星星”的资格都没有的“工具”,却因为一场意外的、深夜的阳台相遇,被迫(或者说是被允许?)成为了这段沉重独白的、唯一的听众。

  这份“倾听”,并未拉近他们之间的距离,反而让他更加清晰地意识到,横亘在他们之间的,不仅仅是身份、地位、和冰冷的契约,更是那截然不同、却同样沉重的过去,和那深不见底的、名为“孤独”的深渊。

  他默默地走下楼梯,回到自己那间虽然温暖、却同样冰冷的客房。没有开灯,他径直走到窗边,拉开厚重的窗帘一角,望向二楼那个宽阔的露天阳台。

  阳台上,已经空无一人。只有冰冷的夜风,依旧不知疲倦地吹拂着,拂过那光滑的石材地面,拂过那雕花的铁艺栏杆,也拂过那片寂寥的、墨蓝色的、缀着几颗微弱星子的、深不见底的夜空。

  仿佛刚才那个孤独站立的身影,和那场短暂而沉重的、关于星空的深谈,都只是一场发生在冰冷深夜里的、不真实的幻觉。

  但罗梓知道,那不是幻觉。韩晓眼中那一闪而过的、遥远的追忆,她声音里那几乎无法捕捉的、细微的波动,她背影里那浓得化不开的、与夜色融为一体的孤独,还有他自己心中那久久无法平息的、冰凉的疼痛和悸动……都是真实的。

  他将额头抵在冰凉的玻璃窗上,闭上眼睛,深深地、无力地,叹了一口气。

  夜,还很长。星空依旧遥远而寂寥。而那个站在星空下、孤独的女人,和他这个躲在温暖房间里、却感到彻骨寒冷的、卑微的旁观者,各自被无形的壁垒,隔绝在冰冷而真实的世界两端。

  抽屉里,那张简陋的画,和那块冰冷的木牌,依旧静静地躺在黑暗里,如同两个沉默的、注定无法诉说的秘密。而那份未曾送出、或许也永远没有机会送出的、笨拙的“心意”,在此刻看来,更像是一个讽刺的、可笑的、自不量力的注脚,记录着他这场无声的、注定徒劳的、在冰冷契约和危险心动之间,如履薄冰的、孤独的冒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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