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台那场短暂、意外、却仿佛触动了时光深处沉重尘埃的星空“深谈”之后,接下来的两三天,别墅里的气氛,陷入了一种更加微妙、也更加难以捉摸的境地。仿佛一场突如其来的、无声的潮汐,漫过了某些原本清晰可见的、属于“界限”与“距离”的礁石,留下了一片湿漉漉的、模糊不清的、充满不确定性的滩涂。

  表面上,一切如常。韩晓依旧深居简出,大部分时间待在二楼的书房,处理着那些似乎永远也处理不完的文件和会议。她出现在公共区域的次数,似乎比之前更加稀少,即使出现,也依旧是那副冷静、疏离、波澜不惊的模样,仿佛阳台那夜的短暂失神和近乎呓语的独白,不过是罗梓自己的一场臆想。但罗梓就是能感觉到,某些无形的、维系着两人之间冰冷“正常”状态的东西,似乎被那晚的夜风和星光,悄无声息地、撬动了一丝极其微小的缝隙。

  这种感觉,并非源于任何明确的、可指摘的言行。而是弥漫在空气里,一种更加难以言喻的、无声的张力。比如,当他在花园“散步”时,再次“不经意”地抬头,与二楼窗前那个模糊的身影视线相遇时,她不再像之前那样,平静地、不带任何情绪地移开目光,而是会多停留那么极其短暂、几乎无法用时间单位衡量的一瞬,那目光依旧平静,却似乎多了一丝难以言明的、类似“评估”或“确认”的意味。又比如,管家在传达李维关于“引蛇出洞”计划“风声”放出后、外界(主要是董事会和周董那边)有些“微妙反应”的简短信息时,语气里似乎也多了一丝几不可察的、并非完全公式化的、类似“提醒注意”的意味。

  而罗梓自己,内心的混乱和悸动,也并未因为阳台谈话的结束而平息,反而像投入静潭的石子,激起的涟漪,缓慢而执着地,一圈圈扩散,不断冲击着他本就不甚坚固的心理堤防。抽屉里那张简陋的画,和那块冰冷的木牌,像两个沉默的、滚烫的秘密,日夜灼烤着他的神经。那片“空荡日程”带来的、未能实现的、想要“做点什么”的冲动,阳台夜色中韩晓那孤独的背影和平静叙述下深藏的悲怆,以及她偶尔投来的、那短暂而含义不明的目光……所有这些混杂在一起,让他心中那点原本就模糊不清、被他强行压抑的、名为“心疼”和“在意”的复杂情愫,如同获得了养分的藤蔓,不受控制地、悄无声息地,滋长得更加茂密,也更加……危险。

  他知道这是危险的,是僭越的,是可能将他拖入万劫不复深渊的。但他无力阻止。就像他无法阻止自己,在清晨醒来时,第一个念头是猜测韩晓昨夜是否又熬夜到很晚;无法阻止自己在用餐时,会下意识地留意她是否出现了,胃口如何;无法阻止自己在听到二楼隐约传来的、压抑的咳嗽声时,心脏会莫名地收紧,泛起一阵熟悉的、冰凉的刺痛。

  他像一个站在悬崖边缘、明知前方是深渊、却依旧无法抗拒那幽深黑暗诱惑的旅人,在理智的警告和情感的牵引之间,反复撕扯,不得安宁。

  这天下午,罗梓再次被“允许”在一层那间他几乎从未使用过的图书室“消磨时间”。图书室很大,占据了主楼西侧整整一面墙的空间,高及天花板的深色木质书架,整齐地排列着各种语言、各种领域的精装书籍,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陈年纸张和皮革混合的、好闻的气味。阳光透过巨大的落地窗,洒在柔软厚实的波斯地毯和宽大的皮质沙发上,温暖而宁静。

  罗梓并没有真的想看书。他只是在房间里待得太闷,想换个环境,也试图用这片宁静和书香,来稍微平复心中那翻腾不休的混乱情绪。他沿着书架,漫无目的地走着,目光掠过那些烫金的、他大多看不懂的书脊。最终,他的脚步,停在了靠近窗户的一个书架前。这个书架上的书,似乎与商业、管理无关,大多是些艺术、历史、哲学,甚至还有一些……文学类的书籍。

  他的目光,无意识地扫过一排书脊,忽然,一个熟悉的、带着稚拙笔迹的、深色的小小物体,闯入他的视线,让他的心脏,猛地一跳。

  那是一本很旧、很薄的小册子,暗红色的硬壳封面,边角已经磨损,书脊上的烫金字迹也模糊不清。它就那样,被随意地、甚至有些歪斜地,插在一排厚重的艺术史书籍之间,显得格格不入,也格外……刺眼。

  罗梓的心跳,不受控制地加速。他几乎是屏住呼吸,伸出手,小心翼翼地将那本小册子,从书架中抽了出来。

  封面上,用褪了色的金色颜料,画着一个粗糙的、歪歪扭扭的太阳图案。下面,是同样褪色、但依稀可辨的、稚嫩的笔迹:

  晓晓的图画本

  晓晓的图画本……

  罗梓的指尖,因为震惊和某种难以言喻的悸动,而微微颤抖起来。他感觉自己像是无意中,又打开了一扇通往韩晓遥远童年、那个早已被她刻意掩埋的世界的、尘封的、脆弱的门。

  他环顾了一下四周,图书室里空无一人,只有窗外透进来的、温暖的阳光,和空气中漂浮的、细小的尘埃。他走到窗边的沙发旁,缓缓坐下,像是捧着一件易碎的、来自遥远时空的珍宝,轻轻地、翻开了这本陈旧的图画本。

  纸张已经泛黄,边缘有些脆化。里面的内容,是蜡笔画。颜色鲜艳,线条简单,充满了儿童画特有的、天马行空的想象力和稚拙的笔触。

  第一页,画着一座带烟囱的小房子,房子前面有三个人,手拉着手。两个大人,一个小孩。太阳是红色的,很大,占据了画面上方一大片位置。旁边用歪歪扭扭的拼音写着:“wo de jia。”(我的家)

  第二页,画着一棵大树,树下有一个小女孩在荡秋千。秋千画得很高,小女孩的辫子飞起来。旁边写着:“da shu xia de qiu qian。”(大树下的秋千)

  第三页,画着星空,很多很多黄色的点点,下面躺着一个小人,旁边还有一个躺着的大人,手似乎指着天空。旁边是更歪扭的字:“ba ba shuo,na shi yin he。”(爸爸说,那是银河)

  ……

  一页一页翻过去。有花园里的小狗,有生日蛋糕,有背着书包上学的自己,有母亲在厨房做饭的背影……每一幅画,都简单,稚嫩,却充满了那个年纪独有的、对世界最直接、也最温暖的感知和记录。那是一个被爱包围、无忧无虑的小女孩眼中的世界,充满了阳光、色彩、和简单纯粹的快乐。

  罗梓看着这些画,感觉自己的心脏,像是被泡在了一池温热的、却又带着尖锐酸楚的液体里,又暖又痛。他能清晰地想象出,那个叫“晓晓”的小女孩,是如何握着蜡笔,趴在某个洒满阳光的窗台或书桌前,认真地、一笔一划地,记录下她眼中的世界,她感受到的幸福。那时的她,眼睛一定像画中的太阳一样明亮,笑容一定像画中的花朵一样灿烂。

  然后,变故发生了。

  图画本翻到大约三分之二的地方,画风陡然一变。色彩变得灰暗,线条变得杂乱、潦草。有一页,用黑色和深蓝色的蜡笔,胡乱地涂满了整张纸,只在中间,用更深的颜色,画了一个紧闭的、没有门窗的小房子。没有文字。

  下一页,是用红色蜡笔,反复涂抹出的、混乱的线条,像火焰,又像是某种激烈的情绪宣泄。依旧没有文字。

  再往后,有几页几乎是空白,只有一些无意识的、凌乱的划痕。然后,画又重新出现,但内容变得极其简单、克制,甚至有些……冰冷。比如,画着一张书桌,上面放着一本书,旁边写着“xue xi”(学习)。画着一个钟表,指针指向深夜。画着一扇紧闭的门……

  图画本的最后一页,只画了一颗孤零零的、小小的星星,用极其浅淡的、几乎看不见的黄色蜡笔,点在纸张的右下角。旁边,用比之前工整许多、却也冰冷许多的字体,写着一行小字:

  长大以后,要变得很厉害,很厉害。厉害到,没有人可以再拿走任何东西。

  这句话,像一道最冰冷的闪电,猝不及防地劈中了罗梓,让他的呼吸骤然停止,心脏也在瞬间,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紧,疼得他几乎要蜷缩起来。

  “长大以后,要变得很厉害,很厉害。厉害到,没有人可以再拿走任何东西。”

  这就是支撑着那个失去了父亲、母亲病重、家庭破碎的小女孩,一路挣扎着长大,最终变成今天这个冰冷、强大、孤独的韩晓董事长的……最初的誓言,也是最深的执念,和最痛的伤痕。

  罗梓的手指,无意识地、紧紧地攥住了那本陈旧的图画本,指节因为用力而泛出青白。巨大的、混合着难以言喻的心疼、酸楚、震撼和一种近乎窒息般难受的情绪,如同海啸,瞬间将他彻底吞没。他看着最后一页那颗孤零零的星星,和那行冰冷而决绝的小字,仿佛看到了时光是如何一点点、残酷地,将那个画着太阳、房子、秋千、银河的、笑容灿烂的小女孩,磨砺成了如今这个站在权力巅峰、却将自己彻底冰封起来的、孤独的女人。

  他明白了。彻底明白了。为什么她会选择“空荡日程”,为什么她会说“无需打扰”,为什么她会独自站在星空下,用那样平静的语气,讲述着再也找不到的“看星星的感觉”。因为那个能带她看星空、给她讲述神话、为她遮风挡雨的人,早已不在了。因为那些曾经拥有过的、简单的、温暖的幸福,早已被无情地“拿走”了。所以她必须变得“很厉害,很厉害”,厉害到可以用冰冷的盔甲和绝对的控制,来保护自己,来抵御这个世界的任何可能的、新的“夺取”。

  而他,罗梓,这个意外闯入她生命、带着麻烦和危险、或许也被她视为某种不稳定“变量”的男人,却在这一刻,通过一本尘封的图画本,如此清晰地、血淋淋地,窥见了她所有冰冷外壳下,最深、也最痛的根源。

  这认知,带来的不是任何“了解”后的轻松或靠近,而是一种更加沉重的、近乎绝望的距离感,和一股更加汹涌、也更加无力的、冰凉的“心疼”。他觉得自己像是一个无意中闯入圣殿、窥见了神祇累累伤痕的、卑微的凡人,除了巨大的震惊和无处安放的心疼,剩下的,只有深深的惶恐和自知罪孽深重般的无措。

  就在他沉浸在巨大的情绪冲击中,无法自拔时,图书室厚重的大门,被无声地推开了。

  罗梓猛地从自己的情绪中惊醒,几乎是本能地、手忙脚乱地,想要将手中的图画本合上、藏到身后,或者塞进沙发垫下。但已经太迟了。

  韩晓,就站在图书室的门口。

  她似乎也是临时起意过来,身上穿着上午见过的那套浅灰色的商务休闲装,长发松松地挽在脑后,脸上带着一丝处理完公务后的、淡淡的疲惫。她的手里,拿着一本看起来是刚从某个会议上带回来的、厚厚的文件夹。

  当她推开门,目光自然而然地扫过图书室内时,几乎在第一时间,就看到了坐在窗边沙发上的罗梓,以及……他手中那本摊开的、封面熟悉得刺眼的、暗红色硬壳图画本。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无限拉长,然后骤然凝固。

  图书室里温暖明亮的阳光,空气中漂浮的微尘,书架投下的厚重阴影,窗外的花园景色……一切,都在韩晓的目光,落在罗梓手中那本图画本上的瞬间,失去了所有色彩和声音,褪变成一幅静止的、令人窒息的、黑白默片。

  罗梓的心脏,在看清门口来人是韩晓的刹那,骤然停止了跳动,随即,以一种近乎疯狂的速度,狂乱地擂动起来,几乎要撞破他的胸膛。巨大的恐慌和一种近乎灭顶的、被“抓现行”的羞耻与绝望,如同最冰冷的海水,瞬间将他淹没。他感觉自己全身的血液都在倒流,四肢冰冷僵硬,连呼吸都忘记了。

  他怎么会……这么不小心?!他怎么会把图画本就这么摊开着拿在手里?!他怎么会没有听到开门的声音?!他怎么会……又一次,以这种最直接、最无可辩驳的方式,闯入她最私密、最不容侵犯的过去禁地?!

  他想解释,想道歉,想说“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无意中看到的”,但所有的话语,都死死地卡在喉咙里,被那巨大的、冰冷的恐慌冻成了坚硬的冰块。他只能僵硬地、如同被施了定身咒一般,坐在沙发上,手里还紧紧攥着那本滚烫的图画本,脸色惨白如纸,眼神中充满了毫不掩饰的惊惶、无措和……深切的、无法掩饰的愧疚。

  而门口的韩晓,在最初的、或许只有零点一秒的、因为极度意外而产生的、极其短暂的凝滞后,脸上的表情,迅速恢复了惯常的、那种平静无波、深不见底的平静。那平静,甚至比以往任何一次,都更加彻底,更加……冰冷。仿佛所有的情绪,都在瞬间被抽空,冻结,只留下一片令人心悸的、纯粹的、审视的漠然。

  她的目光,从罗梓惨白的脸,缓缓下移,落在他手中那本摊开的、熟悉的图画本上,在那颗孤零零的星星和那行冰冷的小字上,停留了或许只有半秒钟。然后,她的目光,重新抬起,落在了罗梓的脸上。

  那目光,平静,锐利,如同最精密的手术刀,不带任何情绪,却仿佛能穿透皮肉,直抵灵魂,将他此刻所有的惊慌、愧疚、以及那隐藏在眼底深处的、过于汹涌的、名为“心疼”的复杂情愫,都看得一清二楚,无所遁形。

  没有预想中的愤怒,没有冰冷的斥责,甚至没有一丝一毫被侵犯隐私的波动。只有一种彻底的、令人窒息的平静,和那平静之下,无声蔓延的、更加沉重的、名为“界限”的寒气。

  罗梓在她的注视下,感觉自己像一个被剥光了衣服、扔在冰天雪地里的、等待最终审判的囚徒。他甚至连动一动手指的勇气都没有,只能那样僵硬地坐着,承受着她目光的凌迟,等待着那或许即将到来的、最冰冷的裁决。

  然而,韩晓并没有立刻说话。她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目光平静地看着他,看了大约三四秒钟。那三四秒钟,对罗梓而言,比一个世纪还要漫长。

  然后,她迈开脚步,朝着他走了过来。

  她的步伐,平稳,从容,不疾不徐,高跟鞋踩在厚厚的地毯上,发出极其轻微、几乎听不见的闷响。但每一步,都像踩在罗梓狂乱的心跳上,让他的心脏,随着她的靠近,而越收越紧,几乎要爆炸。

  她走到沙发前,在他面前大约一步远的地方,停了下来。距离很近,近到罗梓能清晰地闻到她身上那股熟悉的、清冷的雪松香气,混合着一丝极淡的、属于书房文件的油墨味道。近到他能看清她睫毛的弧度,和她眼底那片深不见底的、平静无波的漆黑。

  她没有看他手中的图画本,只是将目光,平静地落在他的脸上,用那种听不出任何情绪的、平稳的语调,淡淡地开口:“这是我的东西。”

  不是疑问,是陈述。平静地陈述一个事实。

  罗梓的心脏,因为这句话,而狠狠一抽。他张了张嘴,想解释,喉咙里却只发出一点嘶哑的、不成调的气音。

  韩晓似乎并不需要他的解释。她只是平静地伸出手,掌心向上,示意他将图画本还给她。她的手指,修长,白皙,在温暖的阳光下,泛着一种近乎冷玉般的光泽,指甲修剪得干净整齐。

  罗梓的大脑一片空白,几乎是完全凭着本能,颤抖着,将手中那本滚烫的、沉重的图画本,递了过去。他的手指,因为紧张和用力,微微发抖,指尖冰凉。

  韩晓接过了图画本。她的动作,平稳,从容,没有一丝迟疑或停顿。当她的指尖,触碰到图画本那粗糙陈旧的硬壳封面时,罗梓似乎感觉到,她的指尖,几不可察地、极其轻微地,蜷缩了一下,但随即,又迅速恢复了平稳。

  然后,就在罗梓递出图画本、韩晓伸手来接、两人的手因为交接的动作而不可避免地、极其短暂地、靠近的瞬间——

  他的指尖,因为颤抖和笨拙,不小心,轻轻地、擦过了她伸出的、白皙手背的皮肤。

  那触感,极其轻微,如同蜻蜓点水,如同羽毛拂过。冰凉,光滑,带着一丝属于她肌肤的、独特的细腻触感,和一丝极其微弱的、属于人体的温度。

  但就是这极其轻微、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触碰,却像一道最强烈的、裹挟着高压电流的闪电,猝不及防地、狠狠地击中了罗梓!

  “轰——!”

  罗梓的整个大脑,在那一瞬间,一片空白。所有的感官,所有的思绪,所有的恐慌和愧疚,仿佛都在那冰凉而细腻的触感传来的刹那,被彻底剥离、蒸发、湮灭!只剩下那一点被无限放大、带着灼人温度和尖锐刺痛的触感,从相触的指尖,如同最狂暴的电流,瞬间窜入,沿着手臂,狠狠冲上头顶,又狠狠撞入心脏,带来一阵近乎灭顶的、剧烈的麻痹、震颤和……一种前所未有的、陌生而危险的悸动!

  他感觉自己的心脏,在那一瞬间,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骤然停止了跳动,又在下一秒,以一种近乎疯狂、完全失控的速度和力度,狂乱地、沉重地擂动起来,撞得他胸腔生疼,耳膜轰鸣!血液如同沸腾的岩浆,瞬间冲上头顶,又迅速涌向四肢百骸,带来一阵阵滚烫的、令人眩晕的热潮!他的指尖,那刚刚与她手背皮肤轻轻擦过的地方,仿佛还残留着那冰凉细腻的触感,带着一种奇异的、滚烫的、如同被烙铁烫过般的灼痛,瞬间蔓延至全身,让他控制不住地、微微战栗起来!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无限拉长,又瞬间坍缩成一个令人无法呼吸的、充斥着混乱电流和剧烈心跳的奇点。

  他猛地抬起头,难以置信地、惊恐地、看向近在咫尺的韩晓。

  而韩晓,似乎也因为这意外而极其轻微的触碰,而有了一瞬间极其短暂的、几乎无法察觉的凝滞。

  她的手指,在接过图画本的瞬间,几不可察地、微微顿了一下。那平静无波、深不见底的眼眸深处,仿佛有一丝极其幽微的、类似于“意外”或“被惊扰”的涟漪,飞快地掠过,但随即,又被更深的、迅速凝结的平静所覆盖。她的眉头,几不可察地、极其轻微地蹙了一下,那蹙眉中,似乎带着一丝对自己身体这瞬间本能反应的、轻微的不悦,或者,是对这意外“接触”的、下意识的抗拒。

  但她脸上那惯常的、平静无波的表情,却并未有丝毫变化。她只是平静地、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般,接过了图画本,然后,极其自然地将手收了回去,仿佛刚才那短暂到几乎不存在的触碰,只是罗梓过度紧张下的幻觉。

  她甚至没有再看罗梓那因为极度震惊、恐慌和陌生悸动而显得异常苍白、眼神混乱的脸,只是微微侧过身,目光落在了手中那本陈旧的图画本上,用指尖,轻轻地、拂去了封面上或许并不存在的灰尘。那动作,轻柔,缓慢,带着一种近乎仪式感的、疏离的珍惜,也仿佛在无声地、重新划清那道被无意中、极其轻微地触碰了一下的、名为“过去”与“私人”的界限。

  然后,她抬起眼,目光重新落在罗梓脸上。那目光,已经恢复了完全的、冰冷的平静,甚至比刚才更加疏离,更加具有距离感。仿佛刚才那短暂的、意外的触碰,以及罗梓眼中那无法掩饰的、剧烈的反应,都从未进入她的感知世界。

  “以后,” 她用那种听不出情绪的、平稳的语调,淡淡地说道,声音在寂静的图书室里,清晰得如同冰珠落地,“没有我的允许,不要随便动我的东西。”

  说完,她不再看罗梓,也没有再多说一个字,只是拿着那本陈旧的图画本,转过身,迈着平稳而从容的步伐,朝着图书室的门口走去。那挺直的背影,在温暖明亮的阳光和厚重书架的映衬下,显得格外清晰,也格外……决绝。仿佛刚才那场意外的、充满了巨大情绪冲击和危险触碰的“对峙”,从未发生过。她依旧是那个无懈可击的、冰冷的韩晓董事长,将所有的情绪、过去、和那点意外的、微不足道的“接触”,都连同那本图画本一起,重新、彻底地,封存进了那坚硬无比的、名为“现在”的冰冷盔甲之中。

  罗梓僵坐在沙发上,一动不动,如同被彻底抽空了灵魂的木偶,眼睁睁地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图书室那扇厚重的橡木大门后。

  直到那扇门彻底合拢,发出沉闷的、仿佛最终宣判般的声响,他才像是被突然抽干了所有力气,整个人瘫软在柔软的沙发里,大口大口地、艰难地喘息着,试图平复那几乎要跳出胸腔的、狂乱的心跳,和脑海中依旧翻腾不休的、如同火山喷发般的惊涛骇浪。

  指尖,那与她手背皮肤轻轻擦过的地方,仿佛还残留着那冰凉细腻、却带着滚烫灼痛的触感。心脏,依旧在胸腔里沉重而杂乱地狂跳着,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陌生而危险的悸动和麻痹。

  他缓缓地抬起手,看着自己那微微颤抖的、依旧残留着奇异灼热感的指尖,眼神中充满了巨大的恐慌、茫然、和一种连他自己都无法理解、也无法控制的、冰与火交织的混乱。

  他碰到了她。

  虽然只是指尖,极其轻微、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触碰。

  但那触感,那瞬间席卷全身的、灭顶般的电流和悸动,那剧烈到几乎失控的心跳,以及她眼中那一闪而过的、极其短暂的凝滞和蹙眉……所有的一切,都无比清晰、无比真实地告诉他:刚才那一切,不是幻觉。

  他触碰到了韩晓。那个永远冰冷、疏离、高高在上、仿佛不染尘埃的韩晓。

  而这看似“不小心”的、微不足道的触碰,却像一道最精准的、劈开混沌的闪电,将他心中那早已混乱不堪、暗流汹涌的情感世界,彻底照亮,也彻底……搅得天翻地覆。

  恐慌,依旧如同冰冷的潮水,包裹着他。但在这冰冷的恐慌之下,一种更加汹涌、更加陌生、也更加危险的悸动和热度,却如同被点燃的野火,开始在他冰冷而惶惑的心原上,不受控制地、疯狂地蔓延开来。

  他知道,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从他指尖擦过她手背皮肤的那一瞬间起,一切,都变得不一样了。那道横亘在他们之间、名为“界限”的冰墙,似乎被这意外的触碰,凿开了一道极其细微、却真实存在的裂痕。而透过这道裂痕涌入的,不仅仅是冰冷的寒意,更有一种他无法抗拒、也无法理解的、危险的、灼热的洪流。

  他缓缓地、无力地,闭上了眼睛,将依旧残留着奇异触感和灼热的指尖,紧紧地攥成了拳头,指甲深深陷进掌心,带来更加清晰的刺痛,却无法抵消心中那翻江倒海的、冰与火交织的混乱与悸动。

  窗外,阳光依旧温暖明亮。图书室里,书香依旧宁静悠长。

  但罗梓知道,他平静(如果那也能称之为平静)的、等待“发落”和扮演“角色”的日子,或许,从这一刻起,已经彻底结束了。

  一场更加危险、也更加无法预料的、关于心跳、触碰、和那无法言说的、冰与火的暗流,已经悄然拉开了序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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